黝黑的天幕在黄昏的余阳的落寞下缓缓遮盖了整个大地,在陶邑城外的草丛中,时不时传来整齐而又略显凌乱的细碎脚步声,铁片与铁片的清脆撞击声,长剑入鞘的响亮长鸣,夹杂这齐地嘈杂的方言。
很快,黑色天幕被生生拉下了一道口子,橘黄色的熊熊燃烧的火把亮起,借助余晖勉强可以看到细密的甲胄,密密麻麻的人头。
“蒙将军,虎贲营三百,六率三千已经集结完毕。”一个将官对蒙敖说道。
蒙敖扫视了一眼四周,整齐而肃穆的军队就是他们此行最大的保障,他不禁想起了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的计谋,心里有些发寒,但却涌出了深深的佩服,他抚摸着腰间长剑剑鞘的纹路,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看着远方漆黑如墨的陶邑城,说道:“现在就看蔡詹事那边了。”
正当他思绪散乱的时候,将官略带激动的说道:“将军,蔡詹事来了。”
蔡泽穿着黑色的常服,在漆黑的夜里并不显得明显,可是蒙敖却一眼就认出他来了,白嫩但是枯瘦的长长手指上拿着手臂长的布绢。
两只眼睛在干瘦的脸上有些鼓出来,两颊很是消瘦,将原本不是很高的额头显露了出来,没有血色的苍白脸色快口说道:“东西我已经拿到手了。”
说完之后狠狠喘了一口气,可见他前来也是行色匆匆,将手中的布帛紧紧的塞在了蒙敖胸前坚硬的甲胄上,接着说道:“我此次派出了二十名斥候扮作工匠,将三家上上下下的地形都已经记载在了上面,这些地图都经过了比对,而且斥候们也都不认识,应该不会出差错。”
蒙敖点了点头,握住剑柄的手缓缓松开,紧着眉头看向蔡泽,说道:“你身体没事吧!”
却不料蔡泽摇了摇头,夹窄的黑色常服穿在他身上有些鼓胀,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止不住担心,他向后退了一步,对着蒙敖深深一拜道:“蒙将军,此次深仇大恨,在下希望蒙将军能帮在下报之。”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抬起那鼓胀出眼珠的惨白消瘦脸容,眼睛中流出仇恨的光芒,牙关紧咬道:“我要他们夷三族。”
蒙敖重重的点了点头,不说他和蔡泽的交情,就说此次出兵救决定了他们三家的亲属一个人也不能活,不然于陶邑统治必有大害。
看到蒙敖的点头,蔡泽心里压着的愤懑有了些许松懈,他终于晕了过去。
“来人,扶蔡詹事下去休息。”蒙敖对着四周喊道。
华家家宅,黑漆漆的天幕下不能一览整个华家的方圆,可是作为宋国的贵族,华家已经在陶邑城中屹立了几百年之久了,久到了别人忘记了这是什么时候建的,只知道这家宅异常的豪奢。
各处的雕廊画栋,在家宅大门后方几十步的地方,有着高约两杖的院墙,这高度仅仅比城墙低一点,可是与城墙的外面青砖包裹,里面是黏土不同,这院墙全部是用青砖堆砌而成的,在院墙上还有角楼,角楼上余留下的方孔,可供兵甲在里面放箭,在高处俯揽就可以看到这院墙的宽度足足有几丈宽,在上面跑马都没有问题。
穿过院墙,里面看似豪奢的地方,处处都暗藏机关,或是坚不可摧的铜铸大门,或是有着装饰的方孔,可供弓箭齐射
在望楼上的家丁接连打了四五个哈欠,今天的天气和往常一样,静谧的天色下,偶尔响过的鸟鸣声,一切都很寻常。
上次的危险时期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他的父辈,祖辈,这固若金汤的家宅似乎自建成的时候就没有危险。
外面的战国之世,似乎仅仅对乡外的野人产生了冲击,战死了,杀死的人也不包括他们,因为他们世代就是华氏的奴隶或者家人,他们被局限了自由,也有了安全。
可是,今天的安静似乎有些不寻常!
鸟鸣声戛然而止!
顿时呼啸一声的极速弩箭朝着他的面孔射去,他来不及思考什么,弩箭就已经穿过了他的面孔。
心脏顿时停歇,鲜血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向下流去,浸湿了沾染灰尘的青色砖瓦,可是在黑色天幕的掩盖,这一切似乎都是不可捉寻的。
静谧!静谧!静谧!
一切都很静谧,直到探上院墙的抓钩被发现,橘黄色的火把光亮从稀稀疏疏的点点瞬间照亮了整个陶邑大地。
“敌袭!”“敌袭!”“敌袭!”
川流不断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大地,灯光从一点逐渐扩大,直到亮如白昼。
只见在院墙下方有着身穿紫色甲胄的齐军正在一遍遍的用击木在撞击院墙下的大门,佟佟的声响在漆黑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引人注意,吆喝声一次次盖过了整个大地。
终于,趁着家丁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大门上的铜卯终于开始松动,掉落,只听见啪嗒一声,这大门终于倒地。
黑压压的军队开始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大门。
华盛急忙忙穿着华衣走了出来,还未系上腰带的他就看见了这紫色的浪潮正在一遍遍的屠杀拿着兵器的家兵。
因为身穿甲胄和配合密切的原因,紫色的齐军有如屠杀一般,鲜见有人战死!他们喊着号子,因为是齐地的方言,华盛只能听出大意,就是:“华氏涉及私藏甲兵,意欲谋反,恢复宋国,杀无赦!”
华盛的额头瞬间开始冒起了冷汗,这他娘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平常复国的念头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哪有这么多的想法,他对着身边的人急说道:“快去召集铜甲兵。”他绿豆大的眼睛睁眼看着这一切,犹如刀绞的心痛的痛入心扉。
铜甲兵是华氏世代传下来的家兵,他们身上穿着的兵甲都是最精良的铜铸盔甲,这是历代家主以防万一备下来的家底,铜甲兵都是由华氏的族人组成的,忠诚度毋庸置疑。
只见绿色的甲兵缓缓的从华家后宅流涌了出来,他们身上穿着精良的铠甲,将整个人包围的严严实实,只留下两只眼睛露了出来。
“刺啦啦”声音响起,这些绿色的浪潮涌向了紫色的浪潮,瞬间绿色、紫色缠绕在了一起,地上顿时有了紫色的尸体,可是绿色的尸体一具也没有。
在后方的蒙敖眼睛一缩,这家伙,比魏武卒穿的还要严实,魏武卒穿铁甲,里面还要穿上几件棉甲,现在的这些铜甲兵在狭窄的空间,拥有足够的防御,别人伤他不得,只能被屠杀,虽说这样的装备在军队之间不可取,可是若是在短兵相接的时候,却是足够的利器。
当年吴起率领五万魏武卒大破五十万秦军,这里面不仅有吴起的功劳,魏武卒也是功不可没的,没有魏武卒,魏国也不会称霸五十年,可是魏武卒虽强,但是却不容易补充,在孙膑指挥的桂陵之战,马陵之战,齐国将魏国打的难受,最后被商鞅率领秦军收复了关东之地。
要是当时的魏武卒还在,商鞅能否打赢还是两可之数。
魏武卒的失败,也导致了魏国的战略转变,与齐威王的徐州相王,甘愿为齐威王执缰绳,拉马就说明了。
在荀子的议兵篇中这样写道: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不过蒙敖只只惊讶了一番,就冷笑道:“放猛火油,烧死他们。”
只见紫色的浪潮开始有序的向后退去,留下一大片空地,因为铠甲的沉重,铜甲兵难以追上来,所以他们渐渐拉开了距离。
“这是什么味道?”一个铜甲兵疑惑道。
他的鼻子里面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刺鼻的味道,这味道闻之欲呕,可是突然之间他反映了过来,喊道:“这是猛火油,快退!”
猛火油就是常见的未提纯的石油,在秦国非常盛产这玩意,在秦军败退之后,齐军到是在附近的城邑大量收获了这种东西,不过这通常是守城的玩意。
可是还未等他们退远,熊熊大火已经开始燃烧了起来,穿着笨重铠甲的他们因为行动不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进入火堆之中,绿色的浪潮顿时开始散乱。
蒙敖看着这些人一阵阵的哀嚎,说道:“这些人或许有比魏武卒还精良的甲胄,可是魏武卒的进退有序,他们不可能学到。”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当好一个将领需要在战场的不断磨练,不然就是出自武将世家,否则古代如此繁琐的旗号,命令,这些将官能知道多少。
若是这些铜甲兵再有魏武卒那么厉害,宋国就不会亡国了。
华盛的鼠须不断开始抖动,他摊到在地,无神喊道:“完了,完了,华氏三百年的基业完了。”
“为什么?为什么?”华盛好像恢复了神采,不断问道。
熊熊大火终于燃烧完毕,留下了一阵阵闻之欲呕的尸油味道,残留下来的铜甲兵仅仅只有了几十人,面对上千的齐军完全提不出一点心思对抗,因为他们知道。华家完了。
“为什么?”蒙敖穿着厚重的甲胄从紫色浪潮中走了出来,看着华盛的样子冷笑道。
“你是?”华盛问道,他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对着蒙敖说道:“我华家是忠于齐国的,三万甲胄都是我们完成的,太子殿下也和我们有交情”
“交情?”蒙敖眼睛闪过不屑。
“真的!我和太子殿下有交情。”华盛的“鼠须”瘫软了下来,完全没有以往的“趾高气昂。”
“交情?”蒙敖眼睛微眯,紧握的剑从腰间抽了出来,只听咔嚓一声。
人头掉地!
华家的家属顿时一阵尖叫,四处逃散。
蒙敖看着华盛死不瞑目的眼神,嘴角泛起冷笑,低语道:“从你对太子殿下抱有敌意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太子殿下从来没有办不成的事!”
人头在地上滚落老远,蒙敖用手擦了擦剑上的鲜血,将剑缓缓的收回剑鞘。
向着门外走去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残垣的华家,淡淡说道:“一个不留,快!”
范斯身体有些抽搐的看着蒙敖,嘴里吞吞吐吐的说道:“你这样妄做杀孽,就不害怕遭到报应吗?”
“报应?”蒙敖冷哼一声道:“秦将白起杀人何止万数,伊阙之战韩魏二十四万人已经化作枯骨,本将作为殿下亲将,杀人何须害怕报应。”
“你!你!“范斯眼睛有了些许哀求,说道:”我一人死没关系,可不可以放过范氏上下老小。”
他怀着期望看着蒙敖,希望能从口中说出让他满意的答案。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蒙敖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冷酷无情,淡淡说道:“不能。”
范斯的眼睛慢慢失去神采
曹毅倒在血泊中,他的眼里透露着不相信
城主府,亮如白昼。
丝丝郑乐从乐官的嘴中传来,中央有着跳着艳舞的齐国舞女。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田建缓缓唱道,细长的手指夹着酒爵,嘴里含有粟米的香味。
“殿下!”蒙敖缓缓走了进来,躬身道。
田建慢慢抬起了头,看着蒙敖笑道:“事情办完了。”
“完了。”蒙敖低声道。
“好!不负本宫苦苦谋划!”田建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喝道。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淡淡说道:“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陶邑虽小,可却是天下之中,为了本宫的大计,而且你们竟然敢打本宫的主意,大战即将来临,岂容你们上下蹦跶!”
说完之后看着自己白璧无瑕的手指,似乎上面沾染着血腥味道,红的刺眼!
路既然已经走了,就不能够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