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前,陶邑城主府。
蔡泽一脸沉重,手里拿着一叠很厚的竹简,在桌前案几上也有着散乱的竹简,这些竹简是陶邑近几年的赋税,在春秋时期,赋与税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但是在战国时代,为了更一步剥削百姓和百工,这赋税都同一了起来,原来的国人或许只交赋与税其中一种,可是现在却要交上两种。
显然这对官僚是没有影响的,可是当蔡泽看着竹简上数额庞大的赋税和城主府可怜巴巴的库藏的时候,任谁都犯起了难。
在陶邑,有三家大姓人户,分别是华氏,曹氏,还有范氏,其中代表故宋国的子姓华氏是陶郡最大的势力,他们的先祖可以追溯到宋国的四朝元老华元,经营者丝帛制品,来自齐国的齐纨和来自鲁国的鲁缟都是这一时的热销品,通过低价收购,在经过运输,在陶郡就可以卖一个好价格,这其中的差价就是他们的利润。
至于曹氏就是经营着奴隶生意,作为曹国的余脉,曹氏显然在陶邑有着深厚的人脉,上上下下的官吏有一半都是他们的人,来自燕国的胡人和赵国代北之地的林胡人都能在这里卖一个好价格,当然也缺不了代北和陇西的良马。
至于范氏最弱,经营着先祖范蠡陶朱公留下来的铁器生意。
仅仅陶邑之地一地的赋税可以比得上赵国的九原郡和代郡的相合,这是一个谁都垂涎三尺的肥肉,可是先前秦国在这里,各国要不是心有余力不足,要不然就和秦国是盟友关系,愣是谁也不敢咬一口。
“废物,废物,仅仅华氏,曹氏,范氏三家,你们城卫军就没有胆子去做,一个有着三千兵卒的城卫军,笑话,笑话。”蔡泽有些语无伦次,怒骂着在旁边侍立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穿着褐色的冠服,脸色有些发怒,但是嘴角抽搐一下就硬生生的忍住了,他低着头,答道:“下官不敢,不过这三千城卫军都是三家的子弟。在陶邑,只能看三家的脸色办事。”
“胡说!”蔡泽脸色阴沉了下来,太子交给他的任务他要不能完成,在太子那边他怎么说话,况且仅仅是商贾之人罢了!凭借自己的见识,区区商贾算什么!
中年人在被打翻的竹简中翻出一套竹简,递给了蔡泽,说道:“还请蔡詹事过目,这就是陶郡城卫军的人名,其中多数都是这三家的人。”
蔡泽嘴角抽搐了一下,问道:“难道不能重新组建城卫军,提拔其他人。”
“不能!”中年人认真答道。
“为什么?”蔡泽不敢相信。
“因为这陶邑上上下下繁衍的人大多都是三家的支脉,陶邑人口有二十四万八千六百三十四人,而三家的人却有一万六千多人,这一万六千多人都是识字之人,有学之士,其他的二十多万人多是贫贱的户籍,多是百工之人。”中年人恭敬的回答道。
蔡泽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陶郡繁茂的商业背后竟然是如此这般的情景,上上下下都是各大家族的触角!
“而且据下官调查,华氏在家宅中养的私兵不少于五百之数,另外两家也有三百之数。”中年人再次说道。
要知道养的私兵可不像是这平常的军队,能成为私兵的人首先就要身体好,在这个普遍吃不饱的时代,私兵无疑要高上一等,这些私兵有着为家族而死的意念,因为这些私兵都是自己家族之人,为了家族甘愿受死。
可是正当蔡泽与中年人沉默的时候,一阵急报声传来了。
“蔡詹事,华盛,范斯,曹毅三人来访。”门口侍卫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半跪道。
蔡泽脸色有些疑惑,他初到此地,谁也不认识,怎么会有人来找他。
“看来三家已经得到了消息,前来拜见蔡詹事。”中年人脸色有些沉重。
蔡泽厌烦的挥了挥衣袖,刚想张嘴,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转而挂上和蔼的笑容,对着侍卫说道:“快快请进。”
“蔡詹事,华盛闻太子亲臣来到陶郡,别无敬意,就特意从家中挑了上好的绸缎三十匹送予蔡詹事。”华盛拱手道。
蔡泽笑着的看了华盛一眼,华盛长的瘦高瘦高的,穿着朴素,淡青色长袍下面有着贫瘠的骨肉,笑起来嘴角那快黑痣就会一动一动,嘴角的胡须很长像是老鼠一般,而华盛时不时笑眯着用手捏一捏长长的胡须。
“华家主如此客套,在下虽然身为太子东宫詹事,但是无功不受禄,却不好意思接受这些东西。”蔡泽拒绝道。
“蔡詹事莫非嫌弃在下送的少了,要不我再加上三十匹。”华盛有些诚惶诚恐,那两缕飘逸在嘴角的胡须上下舞动,看起来别样的滑稽。
蔡泽摇了摇头,说道:“三十匹绸缎对于我太多了,华家主不必再送了。”
“阁下视之金玉,对于我等就是糟糠了。”曹毅眼睛略微眯了眯,上前一步恭敬的说道。
“哦?”蔡泽嘴角略微向上扬起,这般冷讽他却从未见过,看似送礼,实际上是对他施压。
从来见过别人谦虚的说自己眼中视之金玉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就是糟糠,这曹毅这般反着说看起来是说你不必在意,你看起来很多的三十匹绸缎,在我眼里屁都不是。
曹毅的长相到是低矮的多,穿着宽大华贵的衣裳,头上带了一个高冠,似乎是想要证明他并未比别人低,被两颊肥肉挤的绿豆大小的眼睛看起来如针一样,好像能刺穿别人的心肠。看起来这个人也是个不饶人的角色。
蔡泽笑了笑,对着曹毅说道:“昔日庄子去魏国大梁,惠施以为是要抢他的相邦之位,可是当时庄子说道: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lǐ)泉不饮。
今日小小的三十匹绸缎,我蔡泽难道就会动心吗?”
可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蔡泽的心里醉心的是功名利禄,为了区区三十匹绸缎,就背弃田建,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的清楚地。
“蔡詹事说的是,倒是我等成了俗人了。”华盛打了个哈哈,对着蔡泽一揖道歉道。
“非也,非也,蔡詹事所说的是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lǐ)泉不饮。这那鹓鶵从南海起飞飞到北海去,不是梧桐树不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不喝。就像蔡詹事一样,身为国士,岂非局限于区区三十匹绸缎?”范斯笑道。
范斯穿着儒雅,和身旁两人到是截然不同。
“哦?范家主好像话里有话?”蔡泽勉强笑道。
“非也,非也!”范斯摇头,他在这附近转了几步,时不时摸了摸这大堂上的漆木红柱,或者是雕文,转而说道:“这三十匹布仅仅是短财,可是这天下却又一件远远不断的财事,就是不知道蔡詹事认不认同?”
“当然认同,所谓天下致富之道,有漪顿靠贩卖皮毛起家,也有白圭靠农物起家,更有齐国靠鱼盐致富,不过这与范家主所说又有什么不同?”蔡泽略微沉吟,慢悠悠的答道。
范斯哈哈一笑,说道:“蔡詹事真是博闻远见,这长财之事就在眼前,陶邑据天下之中,北通三晋,燕国,西接陇右,东有齐国,南联楚国,这天下的货物交易都在陶邑进行,这商税抽取三成,蔡詹事以为多还是少?”
蔡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范家主所言何意?”
不过范斯却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陶邑律法抽取三成商税,于蔡詹事又有何益呢?”华盛反问道,一双鼠眼盯着蔡泽,唯恐走漏一丝表情。
蔡泽这才是明白了,范斯的意思是要自己中饱私囊,自己从中运作,让三家在商市中保持足够的垄断地位,他们从中可以给他回扣,就是他们吃肉,也会给蔡泽他留下几口汤。
至于这汤是否鲜美,是否含有剧毒,却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样做亏空的是陶邑城府的,而不是蔡泽自己的,凭借蔡泽睁眼闭眼他就可以捞到多少?
可是蔡泽心里却泛起了难!
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可是当想到田建的狠毒,他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在去楚国的时候,因为自己担心此去安危,就被田建明着暗着威胁,那杀气可是缠绕自己内心好一段时间,而且在楚国秋狩的时候,栽赃嫁祸平原君就是太子田建一手策划的,而自己仅仅是执行的那段环节,其中的心思如发让他不寒而栗。
看似田建温和笑容下却是隐藏了一只猛虎,这只老虎虽然有时像猫咪一样可亲,可是却时不时会择人而噬,也如同狐狸一样狡诈。
虽然这样的明主是他蔡泽一直期盼的,可是他也过得胆战心惊的。
“太子殿下对我恩重于山,拔擢于我于茅阶之间,又委以重任,在下安胆去做如此不忠之事!”蔡泽斩钉截铁的说道。
三人的笑容凝滞了。
“蔡詹事当真不再考虑考虑?”范斯笑容僵了僵,再次拱手道。
“要知道这可是难得的差事,不需冒一点风险,就可以坐享其成!”华盛向前走了一步,语气凌厉。
“哈哈哈!”蔡泽一声大笑,对着三人纷纷一揖道:“三位何必如此动怒?蔡泽虽说一点本事也没有,但是明辨是非的本事也是有的,若是三位能秉公为我齐国尽心尽力,太子殿下肯定会重重奖励你们的。”
华盛愣了一下,有些啼笑皆非,太子能给他们什么,他们的财富已经多到自己都数不过来了,虽说富可敌国说不上,可是称之为天下巨富也是可以的。若说官位,太子能给他们什么高官,就算给,也不会给多大,他们对于这一点还是很清楚的。
“蔡詹事,果真没有一丝回旋余地。”华盛说道。
“华家主以为什么是回旋余地?”蔡泽打了个哈哈,转弯抹角的想不谈这件事。
“那我等就此告辞。”华盛冷哼一声道。
另外两人见此,也施了一礼,就此转身。
“华家主,三十匹绸缎!”蔡泽喊道。
“不用了。”三人同时喊道。
“蔡詹事当真大胆。”中年人等到三人走后,称赞道。
蔡泽收起笑容,紧绷着脸问道:“去观察最近的集市,看是否有什么异常情况。”
果然三日之后,在陶郡的街市就像是久旱的稻苗焉了一样,来自各地的货物要么是卖不出去,要不就是稀缺到极点。
尤其是以绸缎,奴隶,马匹,铁器市场。
当然在田建到达陶郡之时,这些事情也没有改变。
看着陶邑萧索的街市,田建脸色沉郁,拦住一个老妇人问道:“老婆婆,请问这陶邑是不是战后就这样萧索,还是另有原因?”
老妇人看了一眼田建的穿着和在后面的侍从,有些惊恐答道:“贵人,这战后陶邑和往常没有变化,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蔡泽,给本宫出来。”田建脸色沉闷,他已经打听到了原因,据商铺主人言语乃是这商铺平白多了三成租金,很多人觉得没有利益,就罢市了!
蔡泽急匆匆的从城主府跑了过来,恭敬道:“殿下,臣蔡泽有礼了,不知道殿下因何动怒?”
他心里也有些疑惑,虽说这个太子不像内里那么谦逊,但是表面功夫这个太子一直做的倒是很足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
田建冷笑一声,说道:“蔡詹事,好厉害,竟然擅自提高商税?”
“臣蔡泽疑惑,还请殿下明告知!”蔡泽恭敬道。
田建脸色越发沉郁了起来,看着蔡泽越发不善了起来,喊道:“蔡泽,你还不承认,商税平白提高三成,使得商人不商,这是杀鸡取卵之道,本宫原以为你是一个明白人。本宫以为以国士待之,彼以国士待我。不”
“臣冤枉啊!”蔡泽立刻跪地,呼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