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将祥瑞取回家中后,李立这两天就没有再出过门,对此,铁场的官吏们不敢对这位上官生出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这并不是说李立因为家族势大就可以肆意,想不去上班就不去上班,毕竟谁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暗中盯着李府和李立。
李立虽然一直在府中,可他的父亲李准早已做了安排。两封由李立亲笔写出的奏疏已经由人送到京城。
若是李氏找出幕后的黑手,并能够将此事处置妥当,那送到朝堂上的那一份奏疏里的内容就是李立明断是非、戳穿手下欺君罔上的把戏。
若是李氏没来得及将此事处理妥当,那自洛阳天使持诏出城当日,在洛阳的人手就会将李立另一封诏书送上去。那是李立的自陈书,说自己没资格处理祥瑞,只能沐浴斋戒,等天子处置,而为此,李立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俗务。
当然,李立在府中并没有行那斋戒之事,而是如往日一般,在等待着父亲的指示。
“二公子,家主叫公子过去。”
一名仆役走到了李立的院落中,打断了李立习书。李立点点头,随后放下书卷,叫侍女过来帮忙换上得体的衣着。
作为家主的儿子,李立的身边少不了侍婢姬妾,但在府中时,李立从不敢行那种荒淫之事。他在府中消遣时间的方式只有读书,每日也可叫府中的乐工来奏半个时辰的妙音以解乏。
当然,只有乐,没有舞,这不仅是因为他不敢在父亲前懈怠,也是他作为庶子该守的本分。
换完衣裳后,李立又洁过面,才在仆役的带领下,赶到父亲所在的院落中。
“父亲。”
李立先行过礼,随后又问道:“是否是有消息了?”
可李准的回答并不是李立想象中的。
“为父且问你,你所说的关于那匠吏之事是否属实?是否还有遗漏?”
李立被这一个问题搞得有些懵。
“儿子绝不敢欺瞒父亲,儿子所言句句属实。”
“为父不是责怪你,而是那匠吏不见了。”
“不见了?”
李准点点头,确实是不见了。
从叫李立回府,李准就派了人手去到郑矛家所在的坊市,可那郑矛并没有在家中。下人们寻访了周围的住户,又以李氏的名头叫来里正询问,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今日没见到过郑矛。
这也不怪这些坊内的住户,现在又不是农闲,他们家中的青壮都是天还没亮就要出门下地,留在家中的人又要负责造饭送饭,加上郑矛受周裴叮嘱,他们没注意到郑矛回来过也是自然。
郑矛作为铁官,除了休沐之日外,不会得空回家,而郑矛又是父母俱亡,没有兄弟姊妹,孤身一人。也因为他父母早亡,忙于铸铁的郑矛也就没有空闲去想着找一门亲事,所以大多数时间里,宅院中都不会有人。
里正倒是有想过帮帮郑矛,可去了两次郑矛的宅院并没有见到其人后,也就消了念头。
还好有邻居说郑矛休沐时爱去酒肆中喝酒,李氏的下人们才算有了些收获。
到了酒肆后,他们倒是问到了郑矛的消息,也确定了郑矛午前在这里喝过酒,但是酒肆主人也不知道郑矛之后去了哪里,只是说了与郑矛一同喝酒的是住在里坊的周书生。
下人们又赶到周书生的住处,叫门不应后,众人破门而入,可哪里还能找到其人踪影。
周裴与郑矛一样,家中也没有旁人,李府下人又问里正周斐的户籍,哪知里正根本就没录入周斐的户籍。
当年周裴来此时,说自己是南阳人,已有户籍,里正听其口音,再加上认得周斐那读书人的样子,也没有为难周斐。
左右不过一人的口赋钱,里正没必要因此得罪周斐,谁知道这个落魄书生没有一两个能拿捏自己的故友亲朋?
抱着跟里正相同的想法,且里正没有录入其户籍,户曹的吏员也不愿管闲事,他倒是能昧下此人的口赋,但那几十个大钱并不值得他冒此风险。
“你可知道一个叫做周裴的书生?”
李立想了想,回答道:“儿子不知。”
“你可曾听郑矛说起过,他身边有个读书人?”
李立还是摇摇头。
李立的确没听郑矛说过此人,一是他没空听一个三十石的吏员聊那些家长里短,二是郑矛即便受了周裴的帮助,也不会将功劳按在周裴身上。
“父亲是说,此事与那周裴有关?”听到父亲的询问,李立猜到了一些东西,他的父亲应该是查到了些什么。
郑矛前后两次离开铁场,都与这周书生见过面,前一次休沐不过半日,后一次李立虽放了郑矛两日假,可郑矛在离开铁场后,也就到过这酒肆,之后他回到家中收拾细软,一路上也异常谨慎,没有碰到过邻里。
出事前后,郑矛都与周裴见过面,而两人都在时候没了踪影,李准确定此事与周裴有关也不奇怪。
但问题是,李准要怎么拿到此二人!
在下人通禀过情况后,李准就做出了反应。
一是“请”了几位认识郑矛和周书生的人协助,到各个城门守株待兔。
二是从酒肆老板入手,要他强行回忆那两人离开酒肆后,这街边的行人中是否有老板认识之人。
在一番“大记忆恢复术”的威吓,和李府下人们的凶恶面向下,老板勉强回忆起两人,并带着这些下人去寻访。
这一招还是有用的,至少通过反复几次询问和多方验证后,李准最终得知了一个消息——郑矛与周书生大概率都已经出城。
南阳虽与三河、豫州一线之隔,可其境内是山水纵横,更别说城北数里外就是连绵的山川,一郡之内,也仅有宛城以南的地势稍为平缓。(注)
出了城,要再寻找这二人可就是难如登天了。朱儁当年剿杀数十万南阳黄巾后,率领着十数万大军尚且对逃入山中的超十万计的流寇没有办法,李氏就是在南阳再有实力,想在其中找到特定的两人亦是如大海捞针。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准寻找了两日无果后,又再叫来自己的儿子询问。
做父亲的,不会不知道李立心中的敏感,但李准此时也顾不得照顾自己儿子的想法了,毕竟这都是为了李立好。
李准听到儿子的询问后,也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又问了一句:“孟叔当真不知道其他消息?”
李准叫自己儿子的表字可不是为了显示亲昵,而是已有了不耐,若自己的儿子能争些气,能戳破这诡计,野心能不这么大,他李准都不用费这么多工夫。若是李准心再狠一些,也可以不用管李立的后事,直接与李立做切割,找借口夺了其官身。
可谁叫李准不忍心呢?不忍心这个庶子此后蹉跎下去,不忍心看到兄弟阋墙。
但不管李准的苦心到底有多苦,李立是真不知道其他信息了。而李立又不知是该直接明说自己不知道,让父亲接受自己的无能,还是该直接认错,让父亲再失望一次。
见自己儿子沉默不语,李准又再出言:“孟叔?”
“父亲,就不能让儿子将这祥瑞呈交到朝堂吗?”
李准的一声声诘问,到了李立的耳中就是一声声的不信任、一声声的怀疑。
的确,李准当天就和李立说了这其中的厉害,但李立心中却不能完全认同父亲的说法。
“如今的南阳宗室已不复当年的实力,难不成这群人中还能再出一个光武?李氏真要如此忌惮他们吗?”
“让李氏显于台前又如何不可?凭借李氏的实力与故友旧吏,难道真的担心朝堂的风波吗?”
“大司农的属官的确不好做,但我李立就真的没有本事往上走一走吗?”
“袁氏势大已成定局,是随是反,都该入朝堂才可做筹谋,难道在乡中龟缩就可永保家门不堕了吗?中兴之后,李氏在朝堂中是什么位置,而眼下,李氏在朝堂中又是什么位置?就不能让儿子为家族出一份力吗?”
短短数息,李立低着头,心中闪过千言万语,却没看到自己的父亲已经扬起了手掌。
“啪!”
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李立的脸上。
“给我滚回去。”
···
在各曹掾史回到郡府后,府中的一切事务又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只是在书佐小吏们看来,这府中的气氛实在有些诡异,因为他们的上官与新任郡守这两日就没说过几句话。
“子伯可觉得哪几房的吏员需要换换了?”
何苗开口与娄圭说道,因为没有需要他处理的事,所以这几日,何苗多是待在别院內。
一郡的官吏虽多,可事情主要是各县操办,郡守府要做的工作大多也是由各曹与各县同曹间对接,这是汉朝政府制度,而当地大族能操纵官府吏员任命的原因也在于此。
“圭观之,这些人中倒是没有庸人,终日忙碌,也未与各县吏员出什么瓜葛,若他们能为郡守所用...”
瞧着何苗的表情,娄圭也没觉得何苗是要拿谁立威,再加上各曹背后都是世家大族,娄圭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当恶人。且这两日郡府中的公事都很忙碌,此时拿掉人也不知能找谁来换。
二人说着话,留在郡守府内的亲兵走来,对着何苗耳语了几句。
注:汉宛城就在如今的南阳市,可搜索南阳市卫星地图查看周围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