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军械案的缘故,李世民最近的心情不大好。
这几次的朝会上,李世民几乎就没怎么笑过。
前两日,那长孙无忌不过是在殿上咳嗽了一声,都被陛下责备了两句。
要知道,那可是长孙无忌,是陛下认作知己的股肱心腹啊!
连他都挨批,足可见李世民心情之差。
这一切,文武百官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百官在面见天子时,都格外谨慎。
他们也在担心,担心自己行差踏错,成了李世民发泄坏心情的出气筒。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李世民虽说是难得的开明帝王,也难保他生气是拿你开刀。
即便是贵为宰辅的房玄龄、魏征等人,也格外小心。
这一日,房玄龄又收到诏令,李世民邀他前去太极宫御书房议事。
本着预先做好准备,防止招惹天子的心态,房玄龄向那传令太监询问了召见缘由。
但那太监却是连连摇头,再三言说此乃万分机密,绝不敢轻易透露。
房玄龄再三恳求,甚至连金元宝都掏出来了,都不管用。
他贵为宰辅,何时需要这般讨好一个黄门太监了?
可任凭房玄龄怎么招呼,人家就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既然问不出结果,房玄龄自然无法提前准备,只能硬着头皮往御书房去。
半路上,他一直牵挂担心,生恐待会儿被李世民拿政事给问住了,又要挨批。
所以房玄龄绞尽脑汁,将近来朝上议过的政事全都过了一遍,从中猜测今日的议题。
但想来想去,最近唯一发生的大事,就是那军械案子了。
可军械案早已盖棺定论,陛下也已给出了最终裁定,该是不会旧事重提了。
房玄龄实在猜想不出,今日陛下召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路到了御书房门外,房玄龄心中已惴惴不安,正埋头朝御书房中走去,却忽然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叫喊。
“房相,房相!”
这叫喊声并不大,堪堪能叫房玄龄听见。
房玄令扭头一看,来的居然是近来在朝堂里风头正盛的中书舍人马周。
如果说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真爱,他房玄龄算是李世民的老情人,那这马周该算作是李世民的新宠了。
近两年来陛下对马周格外看重,但凡有重要政事,都要将马周召来与其面谈。
马周出身寒微,议政理事时常以百姓为先,在这一点上,房玄龄还是很佩服他的。
见马周朝自己走来,房玄龄拱了拱手:“马大人有礼了。”
马周快步走来,拱手躬身,极恭敬道:“见过房相!”
他完礼起身,随即又朝御书房看了一眼,而后凑到了房玄龄跟前。
看这姿态,这马周是有悄悄话要说。
房玄龄正身俯耳,静静等候马周开口。
马周凑上来,一脸谨慎道:“房相可知陛下今日召咱们谨见,是为了何事?”
见马周问出这个问题,房玄龄也只能哑然失笑。
看起来,马周此刻的心情,与他房玄龄如出一辙,同样在担心挨天子责备。
房玄龄无奈摇头:“老夫还想问马大人你呢,马大人最是得陛下厚待,难道都没收到风声?”
马周苦笑摇头,面露失望。
既然问不出个因果来,房玄龄也不再拖沓,他指了指御书房方向:“走吧,进去便知道了。”
两人正要迈步进殿,却听身后又传来呼喊:“房相,马大人……”
呼喊他们的,竟是以犯颜直谏闻名的诤臣魏征。
魏征快步走上来,拉了房玄龄的胳膊,张口便道:“房相可知今日要议的是何事?”
房玄龄哭笑不得,连魏征都跑来打探消息了。
他魏征向来爱和天子对着干,竟没想到如今也心有惴惴,谨慎侍君。
果然,这老家伙顶撞天子,也要看时机的。
这会儿天子心情不佳,魏征也不敢犯颜顶撞了。
三人对顾摇头,各自摊了摊手,最终只能无奈进殿。
到了御书房内,便瞧间李世民正端坐书桌后,静静看着一份奏折。
而在堂下,长孙无忌、高士廉、温彦博等一干宰辅重臣,正恭谨地垂首站立,个个面色凝重。
房、魏三人进了殿,朝那几位朝臣递了个眼色,询问他们情况如何。
但那几人也摊手摇头,看情形他们也刚刚赶到,并不知晓陛下真意。
没办法,几人只能偷摸打量着李世民,想从他的脸色看出些端倪。
李世民这会儿正凝神看着奏折,面色平静如水,看起来古井无波。
但房玄龄几人,都是久在天子身边陪侍的老臣,自然知晓陛下的心情不能只看表面。
他们已注意到,李世民看上去沉静淡定,但他那紧握奏折的双手,此刻正在微微颤动。
李世民的胸口,正一深一浅地起伏着,他的气息似很是急促。
这般表现,已将李世民此刻的心情暴露了出来。
要么,李世民此刻激动万分,心情激越,难以平复;
要么,他就是气恼震怒,此时正蓄势将要爆发。
联想到近来天子的心情,毫无疑问是后者了。
房玄龄几人吓得秉气凝神,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候招惹了天子,怕是要倒大霉了。
众人心中也很清楚,即便是默不作声,他们也逃不过一顿责骂的。
天子暴怒,你们这些宰相辅臣,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
众臣正自眼观鼻、鼻观心,垂首静候,却听李世民那头传来“砰”地一声震响。
李世民已将那奏折放下,猛地拍了下桌子。
这一声震响,叫在场众人都是一惊,这才战战兢兢抬起了头来。
李世民忽地从座上站起身来,他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胸口的欺负也更加明显。
连连喘了几口大气,李世民终是缓缓仰了头。
朝臣们紧咬双唇,将眉头皱起。
因为他们知道,李世民要爆发了。
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之下,李世民张开了嘴,猛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竟“哼哼”冷笑了出来。
这般冷笑,在众臣听来,简直比怒目责骂还要瘆人——这是自嘲,这是无奈,这是无声的震怒。
但这冷笑声越来越清亮,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