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道观小屋内灯火昏黄。
矮榻之上,李佑与孙思邈隔了张小小的矮桌,相对而坐。
孙思邈已将那张泛黄的纸摊在了桌上,一脸莫测高深的笑容。
李佑仍是满心疑惑,不知道这老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看了看那张纸,纸上字迹苍劲有力,形如龙蛇,看上去大气洒脱。
唯一麻烦的,就是太难认了。
他特意将那纸挪了挪位置,正对着自己,细细观望。
可细看之下,仍是一个字都看不明白。
看来,这中医的字难辩,是自古有之的传统了……
李佑心下腹诽,拱手问道:“孙老神医有何疑惑,不妨明言。”
孙思邈点了点头:“老道曾详细研究过殿下那份建言,对这建言很是认同。”
“殿下身为皇子,却对行医之道颇有研究,着实叫老道钦佩不已!”
孙思邈极是恭敬地赞许一番,又指着那纸张:“殿下曾提过,要清理污水,隔绝病人,这些条令,老道深以为然……”
他对着那张纸,将李佑提出的建言一一复述,又连声夸赞。
每一条每一例,孙思邈都结合着医道学识,细细分析阐述,又不时夸赞,夸得李佑都有些脸红。
当初提出建言,完全是根据后世的手段,照搬照抄,李佑哪里懂什么医术?
可谁让他来自后世,对细菌的了解,远在唐人领悟水平之上。
就连当今医道圣人,药王孙思邈都赞叹不已。
孙思邈夸了一通,终于说到正题:“但其中仍有不少关节要点,老道思虑不通。”
他又展开那纸张:“正比如这所有医患,进出疫区时要遮掩口鼻。难道殿下是担心,那疫毒会由口鼻进入体内?”
听到这里,李佑才终于明悟。
此时的人们,对于病毒的了解实在有限。
即便是孙思邈,也无法理解,那病毒是极细微的东西,可以藉由空气传播。
但他的猜想,倒已和事实很接近。
孙思邈结合着过往经验,细细分析,又不时唏嘘感叹,似是已有收获。
他又对照那纸张,逐条逐令地分析那份建言,不时提出疑惑。
李佑在旁给出猜测性的意见,又引得孙思邈唏嘘感叹,不时露出大有收获的欣喜表情。
而后,孙思邈又旁征博引,对李佑的言论发散延伸,说出一通医道原理。
他对医学的领悟极深,许多论断,即便是李佑都不得不感叹钦佩。
而李佑也不时提点,他仰仗了千余年的医学发展,总能说出些超越时代的道理,又引得孙思邈沉思许久。
二人你来我往,竟是商讨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亮时分,那侍从已将太医署的医官带到道观,两人才抽身出了破屋。
“齐王对医道的领悟了解,着实超然于世,老道感佩至极!”
孙思邈熬了一夜,精神头倒还不错,只是他脸上仍有些意犹未尽的表情,显然昨晚的一番详谈,让他领悟良多。
李佑自是谦虚:“老神医阅历之丰富,才叫小王钦慕不已呢!小王不过是偶有些新奇思绪,对这行医救人,却是全无经验的。”
这时沧阳县主已来催促,她昨晚似是没睡好,红着个眼,看上去倒比李佑两人更显憔悴。
李佑再不耽搁,赶快安排那医官与孙思邈接洽,将山下民妇的病症交代清楚。
再之后,一行人上了马车,在侍从打马护卫之下,赶向长安。
一路疾驰,不到两个时辰便赶到长安。
等赶到河间郡王府时,正是日头正浓烈时。
孙思邈倒很勤快,径直去了李孝恭的寝殿,前去探望。
李佑等人自是随行,到了寝殿之时,已瞧见李孝恭正在医官搀扶之下,坐起了身子。
他的脸色略有些蜡黄,人倒是清醒,只是气色太过衰败。
看到李孝恭,李佑心中又隐隐愧疚。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竟因几坛烈酒,病成这般模样。
孙思邈替李孝恭拿了拿脉,又取出银针,替其诊治。
他又开了数道医方,委托医官取药。
那医官自打见到孙思邈,简直如见了活神仙般在旁唯唯诺诺伺候,对孙思邈的话,自是唯命是从。
这一诊治,便是整整一天。
直到日头落下时分,孙思邈才从寝殿中走了出来。
李佑等人在外头候了一天,这时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了?”
沧阳县主率先揪住孙思邈。
孙思邈擦了擦额头的汗,微一点头道:“郡王的病情,却是严重,但却并非不治之症。”
这意思,便是有得救了。
沧阳县主已是喜极而泣,乐得直跳起来。
李佑也长舒口气,连连道谢:“多谢药王神医,若非你出手相救,小王当真要愧疚一生了。”
孙思邈捋须而笑:“齐王不必内疚,你这烈酒,虽是害得郡王积病爆发,但却并非一无是处。”
“哦?此话何解?”李佑问道。
孙思邈回身望了望房内的李孝恭,叹了口气:“这郡王爷,想是嗜酒如命。他体内酒毒积聚,早已损伤脏腑。”
又悠悠捏着胡须,孙思邈皱眉道:“即便没有那烈酒催引,他的身子,迟早也会被酒毒拖垮……”
“这么严重?”沧阳县主惊恐问道。
她显然没有料到,李孝恭的身体已败坏到如此地步。
孙思邈点点头:“郡王的脏腑已损,若仍是执意饮酒,怕是活不过两年的……”
他随即看向李佑,脸上展露出幽幽笑意:“齐王的烈酒,在短期看来,的确是勾动酒毒爆发,伤及郡王身体。”
“可从长远来看,倒是提前将郡王身体的积弊暴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