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军
江楚跟赵昱在马市购了两匹良马,蹄踏在夜路上,斑驳着月霜。
江楚正是少年的时纪,但胸腔里没什么热血,非要说,就是曾经剑下不少鲜血。
没上凌云前,他有近两年的时间是活在刀光剑影里,能用剑解决的绝对不动嘴,整个人比数九寒冬的铁还冷,生得俊长得好,但少年该有的阳光在他这是一丝都打不进去。
不过被绑到凌云待了一年,慢慢变了些许心性,再加上他师傅在他面前没什么正形,只要在一块,俩人必定拌嘴,若是再待一年,整个人定被他师傅带的不着调。
如此,过往都被五脏六腑埋起,脸上从一副能冻死人的神情也就渐渐变成了压根没什么神情,再加上嘴角不时噙着的那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江楚虽然跟赵昱先前就认识,但没有多深的交集,加上有几年没见,没什么别的好说的,林下月光的马蹄一声一声的踏在两个人耳朵里。
“先前在凌云,殿下仓促拜访,有些事情没来得及问。殿下是知道我在凌云,特意来找我的?”
“……没错。”
“殿下消息渠道倒是不少,就是不知……能否透露一二?”
“这个,我允诺过那人,要保密。”
“保密——那殿下为何找我,我虽然拜上凌云,但功法被封,就是个普通人,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江楚隐隐感觉事情恐怕远没有面上这么简单。
“当年的京城三子,早年随将军驻守边关,而后在书院大放异彩,普通人?”
这京城三子不是什么玄乎的东西,是当初太子赵昆一手拉起来的京城四大家,为黎家、柳家、叶家、李家,驻守边关多年,屡次为萧宋退敌,因此在朝中地位逐渐显赫,到黎江楚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只是第二代的李家无子,只有一千金,所以如今另三家的儿子被称为京城三子。
京城四大家当初被赵昆拉起来,里面其实多少也有一点赵昱的力气。太子的位子给了赵晃后,他被他那好父亲发到边关做“遂宁王”,四大家也就顺理成章的归了他管。
“门殚户尽,算哪门子的京城三子。”江楚从鼻子轻出声气,面上却没什么变化,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抱歉,提了不该提的事情。”
“没什么不该提的,世事无常罢了,说不定没过几年我也地上一躺,两眼一闭。”
“.…..”赵昱安慰的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又被肠胃消化掉了,他发现这个人跟先前认识的那个人大不一样,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请错了人。
——江州
昭卿吃过晚饭,交代好事情,换了身衣服,收拾下山去了。老者驾着鸾鹤来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不知名的野果,嘟嘟囔囔一句话听不清。
等昭卿缓过晕乎神,强忍着恶心,看了看四周环境。发现红灯烛影,风拂帘卷,多半是女子的闺房,本想轻轻的摸出去,偏头才发现床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仅靠被子遮掩,愣愣的看着昭卿,昭卿也愣愣的看着他们,甚至多看了几眼,这才反应过来,捂着眼连说抱歉。
干这事怎么不拉床帘?
“好呀,你个死男人!说的一往情深,什么一生只爱我一人!你今晚解释不清楚,就别想睡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我不认得她啊!我——”那男人看着昭卿捂着眼就要离去,“喂你站住!”
“不认得?不认得你还叫她站住?行,这日子别过了!我走!”女子掀开被子就要穿衣,男子一把就把她扯了回来
“不是我自己一个人没法解释啊!”
“一个人没法解释?好呀,你俩果然有一腿是不是!”
昭卿早就听不下去,闭着眼靠着感觉,朝向那女子道:“姑娘,我跟你家男人,确实没有任何关系。”说罢转身推了门而去,身子出一半又转身探了回来,
“请问……此地隶属何处?”
“呃……江州——啊疼疼!”那男人这才看清昭卿容貌,被她惊艳住,怔怔答道。
“多谢。”昭卿转身去了,也听不清女人揪着男人耳朵骂咧着什么。
翻出这户人家院,见摊位与夜游百姓不少,熙熙攘攘,呈一片繁华貌。身侧长江清风徐然,吹动衣摆。就伴着清风与人家烟火,行至一酒楼,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昭卿微仰头望去,见“浔阳楼”三大字。
“想当初这酒楼本无名声,奈何东坡先生题‘浔阳楼’,自始文人骚客多来此瞻顾。姑娘好生雅致!”昭卿闻声,见一容貌俊朗男子,一身白衣,上绣淡青纹,衣襟与袖口镶着金边,手中一把白面折扇,吹起额前两缕长发,昭卿并未做声回应,男人又道,“在下京——”
昭卿偏过头去,望着楼内酒客,临进门道,“京公子,我和你,很熟么?”
“……”男子怔在原地,倒是不恼,随着昭卿进了楼。
“来来来碰一个!”、“小二!菜好了没啊?”、“这才几杯啊,接着喝!”、“我——没醉!别拉我!”、“今儿这菜味道是真不错!”
昭卿进了酒楼,热闹喧嚣直接撞脑,顶上彩屏灯延着帷幕顺到地上,粉色薄帘中的琴音悠扬,小二早就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昭卿,她踩着红木踏跺上了楼,绕去了门外露台,倚栏远望长江浪水涛涛,舟中渔火三两点,薄雾笼江月探纱:“大江寒见底,匡山青倚天…”
“深夜湓浦月,平旦炉峰烟。”京公子立于昭卿身后,与她同望江水,“香山居士在这浔阳楼里留下的,可不止《题浔阳楼》,姑娘请看。”
昭卿听着声音,微微挑眉,顺着他手望去,靠门一桌上,一鱼卧于盘中,色泽光鲜诱人,仅是徐徐升烟飘入鼻中,便足以勾人胃。昭卿道:“明月鱼?”
“姑娘好眼力,不错,相传香山居士在遇到琵琶歌女后,对其十分关照,及至他调任忠州刺史,临行时与琵琶歌女告别,正在浔阳楼内。席间上了一道鱼尤为美味。问过厨师得知,此菜叫‘思乡鱼’。得知菜名后,他道,叫思乡鱼太过悲伤,故更名为‘明月鱼’。”京公子摇着手中折扇,不急不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昭卿见菜旁还有一盏酒,两只杯子中已斟满。
“哈哈哈哈哈,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朗笑着,昭卿却没什么神情,留了句“谢邀。”转身而去。
京他刚欲追去,小二一声“哎呀!白堂公子大驾,是小的怠慢了!”
“白堂公子?!”席间酒客本无人注意到他,小二一声,众人纷惊,忙起身作揖,“见过白堂公子!”
“白堂公子……江州京家府上的大公子?”昭卿步出酒楼,在脑子中挖索着。
这京家是江州最富的大户,可不可敌国不知道,但是家财万贯恐怕也是谦虚了。
京白堂是京家大公子,从头到尾都是“风流倜傥”,好像这个词就是为他造的。
很早之前其父亲就将京家交予他打理,但怪的是,京白堂整日基本上只有喝酒、赏景,再加不时现身风月之所,从不回京家,京家似乎也根本用不着这个大公子,所有生意照例,里里外外有着自己的一套程序。
更奇怪的是,京家在江州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见过京白堂他爹,好似京白堂就是搁哪个蛋里蹦出来的。
“你们几个混蛋!放开我!”昭卿顺着声望去,一女子在三个色鬼间挣扎,多半是在哪家青楼刚出来,淫瘾尚未尽,浑身酒气熏天,隔着十米外都不难嗅到。
“小美人,你就从了我们吧!嘿嘿诶嘿——”
“喂,你们三个,那女人老子看中了,你们可以滚了。”一壮硕男人身着黑衫,胸口开襟,健硕的块块肌肉上巨口伤疤森然。
“呦,哪来的混小子?知道我们是谁吗?”那三个多半是醉熏了眼,看不清男人。
“知道或者不知道,很重要么?”男人从背后抽出一把怪异大刀,瞬间发力将刀飞旋掷出,刀呼啸着劲风荡拖起气***准的插在三人为首者的脑袋上,鲜血瞬间喷炸。
这一下可比什么醒酒茶好用的多,剩下俩男人是瞬间清醒,醉意已经跟着地上那人的鲜血流了个干净,认清同伴脑袋上的黑刀,吓瘫在地,哆嗦着:“仇,仇大人,别杀我,别杀我!”俩人见男子步步逼近,手脚不分,连滚带爬。
昭卿这也看清了死者头上的黑刀,方才说这黑刀怪异,怪在这刀的刀身长于寻常的刀又细于寻常的刀,按理讲该是一侧刀刃一侧刀背,但偏偏这把刀全是刀刃,且各有一半开环形圈口,并不对称,最怪的是刀身中间有一旋钮,固定着一柄双头短刃。
猎风刀。代表着江湖的一流势力——苍风
“夜幕风吟,黑刀索命……”
“‘苍封’之首——仇封玄,正是此人。这人喜怒无常,刀下亡魂无数,姑娘要是碰上了,小心为好。”京白堂不知何时立在她身侧,远望着走近女子的仇玄封。
“京白堂京公子,作为江州最有名望的公子,想必身边佳人无数,小女何其有幸得您三番垂爱?”
“姑娘说笑了,擦肩一瞥,相忘江湖,了无遗憾。倒是姑娘霞裙月帔,不染烟尘,气度不凡,不知在下可有幸结识姑娘。”
“小女不过寻常百姓,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怕是不配作结识公子,告辞。”昭卿对着他作揖,穆然而去。
京白堂识趣,拱手回礼,旋而望向仇封玄。封玄逼近那女子,眼中凶厉尽显,直勾勾盯着她,一边拔出了死人头上的刀。那女子非但不躲闪,反而也死死盯着封玄,眼中竟没有丝毫胆怯。
“你,不怕我?”玄封话语中略带沙哑。
“大人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怎言‘怕’字?”
“人没事,就赶紧滚吧。”玄封转身恰与白堂对上了眼,
“仇大人,难得一遇,今日不战,你我里面饮一杯?我请客。”白堂错开身,一手作“请”势。
“今个老子没心情,改日吧。”
“……”京白堂撇了撇嘴,想结识个人不行,想请人喝酒也不成,今夜真是巷口砌墙,给他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