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太守大人。”郭来向前一揖。
老军正是临濠府太守阿布拉花。
“却不知郭先生是从哪里认出是某家?”太守微笑看着郭来。
郭來见问,抬起眼。也看着太守答道,“其實說也簡單,只因為郭某今天一整天都覺得不太自在。”
“哦?”太守阿布看着他。
天空依旧下着雨,风也依旧很大。店里柜台上沙漏,已是亥时。
“大概是因为大人的气场太强,武功太高。”郭来淡淡的说道。
太守阿布仍在盯着他的双眼,像一只站在在高岗上远远盯着山下雪地里奔跑狐狸的狼,又像一只盘旋在天空上只待俯冲搏兔的苍鹰。
“众所周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气场,当气场足够强大的时候,自然会让周边的人感到压抑。
“大人的武功之强,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威严之气,也让在下不知不觉中时时刻刻紧张。都是练武之人,气息自然也是能有感应的。”郭来又接着说。
阿布看着郭来,却没有打断,只是静静的听着他说下去。
“本来也还没有能够确定,待到刚才你们对的那一掌,看似随意普通,但转手翻腕之时的武功,却已经不是原来的老军在军中阵前所能做到的。毕竟我与原来的老军已经共事一年,一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恰好足已让我知道了他的武功高低。”
“何况,听闻大人来自长白山,当地有一个白山会,依山而名,练的便是白山掌法。刚刚大人与柳先生对出那一掌,用的正是白山掌法。”
虽然掌法可以学来,但内力却是偷不了。大人出掌之时虽快,却似吸取周身之气集于手掌拍出。天下虽大,这种随时都可以借取周身自然之气的内力,却只有白山会的黑水之力。
功夫随身,骗不了人。
“所以在下便斗胆猜是太守大人,”郭来又作一礼,也静静地看着太守阿布。
阿布听着郭来说话,眼睛盯着郭来的眼睛,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很深,不是深浅的那种深,而是深邃的那种深。也很淡然很平静。
如果自己的眼神像一把刀,那么郭来的眼睛就像是空气,刀再怎么锋利,也没有办法斩断空气。
如果自己的眼神像暴风雨,那么郭来的眼睛就像大海,无论多大的风雨,也没有办法打破整个大海的的平静。
这样一双眼睛,绝对不是一个城门吏可以拥有的,在自己所见过的人里面,只有一两个人的眼睛会如此深,如此的静。
他突然发现,郭来虽是已经在这里做了快一年的城门吏,但自己却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阿布目光闪动,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乎略了某些细节,某些关于郭来的细节。
而一件事情的成败,变数往往在于人,在于人心里那些细枝末节的微妙改变。
大守阿布沉思片刻,却转过眼睛看向柳长街,“我本来以为你会走,在城门认尸的时候就会被吓走。”
“哦?”柳长街见说起他,没有说话,只是抱拳笑了笑。
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因为到上一刻为止,他见过最大的官,除了德高望重的簸箕村长,就是城门吏。
比“官”要小一点,却又比“差”要大一点的城门吏。
“年轻的人,通常都不会愿意惹麻烦。特别是又有本事可以随时离开的年轻人。”太守阿布又对柳长街说道。
“我已经走了两千里,今晚才刚进城,我想歇歇再走。”柳长街笑着回答道。太守的话,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完全没有听懂。
太守阿布凝视着他的双眼,这双眼睛很干净透彻,如同山间的溪水,风中的阳光一般的干净透彻。
干净,也很难对付。
干净的衣服很容易弄脏,干净的水也很容易变得混浊,干净的人大多都不会真的有看上去那么干净。
但少年的眼神却是干净里透露出来一股宁静。
这样的宁静,与郭来眼睛里的静有共同之处,却又不太一样。
如果郭来的静,是“山还是山,水仍是水。”是在许多经历后自然的回归自我。
少年的静,却似“本来就是如此!”
虽然不知道少年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年纪轻轻就会有这样的眼神。
但阿布只在看着他一眼,就知道,少年与郭来一样,自己没有办法去让他做出任何改变,包括想法。
所以,阿布决定不再浪费力气,也不再浪费时间。
于是阿布笑了笑,又转向郭来,“郭先生果是不简单,今日天色已晚,那么先回府,真凶落网。也不急在这一时半晚,杀人之事明早再审吧!”说话就要带着几个黑衣男子走出大门。
“大人自是可以走,但店是小人的店,东西是小店搜岀来,总有个交代吧?”在银铃语声中,众人看过去,说话的却是缓步走过来的白云边。
白云边说出来的这个理由既简单,又老套,还很没有意思。
但它又的确是一个理由,老板娘的理由。
在很多时候,人们要去做一件事,需要的往往只是一个理由。无所谓它合不合逻辑,讲不讲道理。
所以白云边说的,也是一个理由,一个有没什么道理,却有用的理由。
柳长街不由暗自低头笑了笑,在听完白云边的理由后,他突然想起了家乡的二婶柳月亮。
“只因世上很多不讲道理的事情,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应该由女人来做。
因为女人通常都不会太讲道理,尤其是当这个女人还是个美丽的女人的时候。即使真的有些的不合逻辑不讲道理,却还是有人愿意去听一听,信一信的。”
而白云边,又恰好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自己二婶也是,也是个很美丽女人,也是同样不太喜欢讲道理。
原因或许很单,“自信的人通常都不太喜欢讲道理。”
自信的理由有很多种,“美”也是其中一种。
所以美女通常都很自信,也不太喜欢讲道理。
所以你若是遇到一个愿意跟你讲道理的美女,那么恭喜你,她一定是喜欢上你了。
刚刚喜欢上!
注意把握时间,“刚刚”二字很重要,因为这两个字在有些时候有一个同义词叫“迁就”,又有一个同义词叫“投饵”。钓鱼的那种“鱼饵”。
而“迁就”和“投饵”二字有一个共同点,这个共同点就是:不会太久!
等过了“刚刚”二字。
该不讲理还是不讲理!
又或许,每一个理由都是合理的,只是在于你愿不愿意去接受。
阿布尚未接话,桌旁方天也走了过来,他看着地上尸首。“既然太守大人在这里,那么他又是谁?”
“何况通报太守府,来人太快,入内也不验正身便径自搜店。却似早已有备而来,莫不是大人早已安排好了?”
很多事情,放在桌子底下的时候,可以不知不觉的就办完了,即便是杀人放火,也没有人会再去说三道四。
但若是将事情摆上了桌面,就要按照桌面上的规矩去办了。而规矩,通常又和道理联系在一起。
讲道理!
美女的不讲理本来已经很难拒绝。而方天讲的却又是道理。于是阿布只能看了一眼方天,对着郭来又说道,
“某家也是不得已,昨晚从城外归来,到得府衙时候,便发现此人假冒某家。本要当场拿下,却又看到这厮盗拿了太守府印信常服便要出城。”
看了一眼地上尸首,又接着说道,“某家想要看他到底要如何?便也装作他的模样,从一早就在城门当职。暂不声张,只派出手下六名亲信暗中察访。却不曾想这厮竟然被同伙土方离所杀。无奈之下,只有将土方同伙先带回府衙,再另作查处。”
“郭先生有功,明日自当论功行赏。”太守阿布接着又说道。
说完这个很合理的解释,阿布便叫黑衣男子,要带朱五四出门。
黑衣男子正要走向柴房,却听大门处一人问道,“既然丢失的是太守印信,又为何要凭着玉璋拿人?”众人看去,说话的却是柳长街。
“太守府想要拿的人难道原来就是朱五四?”方天接着说道。
“又或者想要找的东西,本来就是这块玉璋?”柳长街又接着说道。
“那个就厉害了!”原来玉璋便可以当作太守印信!”方天又接着说道。
见二人一唱一和,东拉西扯,白云边不由噗哧笑了出来。
阿布却没有笑,太守这么大的官平时都笑得很少。他们的快乐通常不会表现在自己脸上,也不在别人脸上。
“玉璋?”阿布拿起手中的玉璋看了一眼,对着郭来说道。“本来拿的是嫌犯,玉璋是嫌犯手中之物,自然也是要扣下。”
“区区一块玉璋,想来几位还不至于跟某家为难。几位如若缺钱,明天早上我叫人抬一箱过店里,算是今晚店里得罪,如何?”阿布又道。
说话间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看似转眼就要翻脸。
“钱自然是缺的,区区一块玉璋,却还是不足以让我等冒着得罪太守的风险。但如果玉璋上刻有六条道,又或者这块玉璋的名字叫做“天轮六道”。即便是太守,大概也还是要得罪一下。”方天却似没有看见太守阿布的脸色,嘻嘻笑道。
阿不一听,眼光不由一凛,看了一眼方天几人,见几人却也正盯着他的双眼。
阿布向方天问道,“何出此言?”
方天听了,笑了笑不再搭他的话。
却看向郭来,“既然柳先生来自韭菜岭,不如请郭老板叫厨子先炒上一个韭菜炒鸡蛋,再请柳先生来讲一个故事,关于大人手中的玉璋的故事。”
郭来听了一笑。
却见柳长街在听到韭菜炒鸡蛋的时候,脸色变了变,变得很想笑。忙咳嗽了一声,看了一圈站着的众人,又看了一圈坐着喝酒吃油炸花生米的四人。
“韭菜炒鸡蛋先不忙,我还是先讲一下玉璋的故事吧。”柳长街笑道。
郭来见说,又对太守行了一礼道,“白不来已经好久没有人讲故事,还请大人先入座,且先听完故事再走也不迟。”
太守看了看站成一排挡在大门的“柳一挡”几人,又看了看自在喝酒的四人。
也不再说话,笑了笑,带着六个黑衣男子,转过身去找了付空座头。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发展到了最后,去讲道理没有任何意义,大家也都不会再去讲道理。
但在那之前,大家偏偏还是要先去讲一轮道理。
太守阿布却不一样,他坐下来听故事,也许并不是为了讲道理,也许只是为了嘲弄。
当一个人有着足够的自信,通常就会对别人很尊重。
虽然,尊重,在很多时候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
如同猫和老鼠,猫捉到老鼠,也不会马上就吃掉。
在吹大牛的时候,自然要喝酒。而听说书讲故事,却是应该是喝茶。
店小二地很麻利地就上好了茶水,连四位独占一桌也上了茶水,只因柳长街要讲的故事,他们也一样听得见。
柳长街见众人目光都看着他,喝了口茶,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雨,说道:
“我师父少年时做过和尚!”
注:1,亥时,21点到23点。
2,刚刚,汉语词语,多义词,一指很短的时间以前,刚才,出自关汉卿的《窦娥冤》第二折:“刚刚讨药的这人,就是救那婆子的。”二指恰好,刚刚好,《红楼梦》第八一回提及:“刚才一个鱼上来,刚刚儿的要钓着,叫你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