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子虚乌有 > 38.忆当年

38.忆当年

    *

    画面一转,少年长身玉立站在山头上,他的脚下是一座村庄,村庄里有户人家正在出殡,死者是死于意外,那缠满不甘和怨恨的煞气绕在灵堂不肯散去,而哭丧与奔丧的人皆不知,正忙碌的准备着出殡的事宜。

    灵堂中的棺材被钉的死死,上面还贴满了驱邪的符箓,煞气不得而入,烦躁不安,很快它的注意力被灵堂中烧着元宝的亲眷所吸引……

    那满身低迷,不舍,悲伤,以及丝丝怨怼,那是死者的妻子。死者死于壮年,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对本不富裕的家庭,徒然失去顶梁柱,那无异是致命的打击,妻子哭的不能自已,煞气便盯上了她。

    可煞气还没来得及缠上它,徒然一股极熟悉的气息靠近,门外有人惊呼,过了半晌有人带着一少年白袍道士进来。

    煞气见了他本能的瑟缩了一下,随即躲在妻子的身后,白袍道士似乎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一般,自顾自的点了三炷香,又对死者拜了拜。

    有人接过那三炷香插在香炉上,又有一汉子凑近妻子轻声说道:“这是云游四海的小道长,你回个礼。”

    妻子抽噎着起身对着白袍道士福了福身,一句话也没说。

    白袍道士微微点头,祭拜过后他便要走,只是在他即将跨出门槛时,留了一句话:“节哀顺变。”

    没人看到白袍道士在离开的瞬间手里攥住了一抹煞气,那煞气挣扎着,怒吼着,却无一人发现。

    邬有静静的看着,看着那白袍道士离开了村子,来到一处山坳处,那里站着一个人,是个仙风道骨的雪袍老者,他满意的捋着那长长的白胡子,说道:“你看,你又做了一件善事,解救了一村人的性命。你的身上又多了很多功德。”

    白袍道士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煞气,说道:“可这些功德终究会跟煞气相抵,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所以,他的一切努力看起来似乎都是徒劳无功的。

    老者笑了笑:“非也,它并非什么都留下,许多人在你这个年纪,还只是在悟道的边缘挣扎,而你现在却是忘道的境界,这就是它带来的。”

    老者顿了顿又说道:“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也许你觉得这些功德被抵消,无法看见你的善举,可是你想想,你帮助过那么多人,那些人因为你的善举都好好的活着,就像刚刚那位夫人一般,若你刚刚不出手她就会被她丈夫的煞气上身,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老者的声音犹如空谷幽兰,轻叹着:“风过并非无痕,只是它无形无色,世人难以察觉罢了。”

    想不到前世的自己竟是这般爱说教,邬有苦笑摇头。

    邬有正想听听那少年子虚是如何回答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定神却原来还是在山洞中,眼前是子虚担忧的面孔,邬有听见那隔着重重迷雾般的声音,焦急的问他:“你怎么样了?”

    邬有眨了眨眼,看见子虚身上那外泄的煞气现在已然毫无踪影,便知他已经将煞气全数敛起。邬有摆摆手道:“无事。”

    顿了顿,不知出于何种心里,邬有补充了一句:“我看见了一些你跟木羽仙人的过往。”

    子虚一顿,随即道:“你被煞气冲撞,会见到过往一些片段不足为奇。”

    煞气与他相伴千年,早已与他融为一体,有他的记忆很正常。

    只是:“你看见了什么?”

    这千年来,他已甚少再忆起往事,想来人总是如此,随着事物新旧更迭,那些曾经再如何刻骨铭心的记忆,终会被遗忘。

    “也没什么。”邬有低眉一笑,轻松打趣:“就是对你说教的一些日子,你脾气还真不错。”

    也不知他打趣的是谁,人的耐心有限,任谁都不会喜欢有人逮着机会就对自己喋喋不休的说教,更何况还是一个经历了万般苦痛的小孩,那不耐只会更多。

    一个正常人在经历了那种磨难之后,心性都会发生变化,这时换成任何一个人来说教,效果都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才会觉得年幼的子虚脾气是真不错,就这样还能一心向善,直至今日也不曾误入歧途,可见其心性是何其强大。

    子虚抿了抿唇,明白邬有的意有所指,也跟着笑了:“是啊,师父那时是真的很烦。”

    像是一下子被打开了记忆的开关一般,子虚屈膝坐下,笑道:“我当时真的没见过像师父那种人,所有人见了我都怕,巴不得我赶紧从这个世上消失,可是唯有师父,却始终跟在我身边,生怕我想不开。”

    这是子虚第一次提起那些过往的心事,拜师后与木羽仙人的关系不远不近,却也是他在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偶然间木羽会问起他过往的心境,子虚从未言语过,在他看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过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邬有有些好奇,一个小孩,究竟是怎么被打动的:“那后来,你是怎么想开的?”

    子虚摇头苦笑:“我寻死了好几回,可惜那时我太弱了,总能被师父找到救活,我连求死都不能。后来干脆放弃了。他想教就让他教吧,心想总有一天他也会跟其他人一样离我而去,说不定为了避免被牵连还会亲手杀了我。”

    说到这,子虚眼里闪过一丝悲痛,哑然道:“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我再坚决一些,是不是后来他就不会死呢。”

    邬有挑眉,怎么回事,木羽仙人的死还另有隐情不成?

    然而某些时候,子虚也是个闷葫芦,邬有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的下文,于是忍不住问道:“据我所知,木羽仙人是在伏龙之战中不幸陨落的,听你的意思,怎么好像不是这样?”

    这是自邬有身世揭穿后,两人头一回谈到关于他的前世,子虚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邬有正目光灼灼的等着他的回答,子虚沉吟片刻,才答道:“确实不是那样,恩师的修为举世无双,以他的修为要在乱世中自保并不难。”

    子虚又是一顿,像是在组织语言般缓缓道:“你可知煞气若是失控会造成什么后果?”

    邬有思索片刻:“反噬。”

    “对,当年伏龙之战拉响,彼时我才二十有九,脱离师门独自行走这人世,当时举目全是在战火之下无辜受累的人族,人们的怨恨可通天彻地,很难消磨,最终成煞。所有道士不仅要对付外族的入侵,还要净化人们的煞气,可是人间土地广袤,哪里都有枉死的人,修道之人却不多,要净化那么多的煞气很难。”

    邬有的思绪随着子虚的讲述仿佛回到了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心人也难抗天意。

    子虚独自行走在人世间,他一路走走停停,吸纳了庞大的煞气,可他没有时间去慢慢炼化,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煞气朝他袭来,而他不能躲。因为这世间除了他,没人能完全净化这些无穷无尽的煞气,也无人有那个能力去吸纳它。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命格使然让他能吸食那些煞气,可终究也抵不住遭到反噬的瞬间。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跪在一座废弃的村庄里,煞气将他彻底掩埋,而他无力挣脱。

    理智渐渐被煞气控制,被煞气控制后,子虚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等他清醒时,就见到木羽仙人正慈祥的盯着他笑,身上的所有修为尽数传于他。

    木羽仙人的眼神落在子虚身上的每一处,像是要把他深深刻进脑子里一般,他的身后是十几个道仙,有些也是出自缥缈宫的先祖。他们皆身受重伤,一身雪袍染尽污秽,可他们都无暇顾及,每个人脸上都表现出一股悲痛,那是失去挚友失去一个强劲帮手的悲戚。

    时间缓缓流逝,他们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商量好的一般,竟无一人上前,眼里的沉痛犹如利剑一般直直的射穿子虚。

    子虚缓缓的眨了眨眼,不解的叫了一声:“师父。”

    木羽仙人温和的点点头,语气平和语速缓慢:“孩子,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当时子虚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木羽仙人的身形逐渐消散,他身后的道仙这才上前一步将他消散的魂魄聚在一处。

    做完一切他才回头对还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的子虚说道:“你虽是天煞孤星,可这世间的煞气对你而言还是太过庞大,以你的修为不能支撑道它们完全为你所用,木羽便将他自身的修为与功德全都赠与你,替你担上一担,也算他这个为人师对你最后的关爱了。”

    说完,那人又直直的看着他补充道:“我们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木羽的一片苦心,如今世人皆苦,由此生出万千煞气,这等煞气已非我们道仙所能承受净化,而如今你是唯一的希望。”

    子虚等他说完才问道:“我师父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