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雨毕,再来正是通明山庄铸号粗工铸场重新开炉之日。
雨过天青,水汽蒸腾带走大地热量,即使开炉半日之内也不至于让匠师热出问题来。
铸场夏日多歇,正是因为害怕匠师们成批害热一病不起。
这次开炉,一天要赶出来的东西多是些民间所用铁器,如耙如镐如犁。
秦隽会在这日跑来粗工铸场,还真的是闲了找人叙旧而来。
是非坪上是非论完,论出个四派门之间争斗暂歇,威房整个闲了下来,连同藏刀门一役后正式进入账房的陈至一并涌入功房习练剑法。
功房弟子本就有督导山庄弟子武功之职,几乎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唯有秦隽不得不晾在一边。
秦隽自藏刀门一役后“夏姬八斩法”这来路不明功夫不好解释,好在功房本来就不追究来历,可后来分他之职就得是督导别人习练刀法。
通明山庄上下皆是以凌氏归真剑法为本,其他剑法为末,没人来找秦隽讨教刀法,让他成了功房一个彻头彻尾的尴尬人。
秦隽干脆就以精进自身刀法为理由,跑到知风山下来四处闲晃,省得让人看见他觉得无事可做。
越躲其他山庄弟子,日子就过得越无聊,再加上连降数日大雨,秦隽躲得实在难受干脆来到粗工铸场想找个人陪自己解烦。
他要找的,自然就是“小老板”凌泰民。
凌泰民也不含糊,看他来邀只让他在粗工铸场等上半日,正午开始就要和他一起闲游。
“小老板”凌泰民这些日子本来也闲的十分无聊了。
四派罢斗,恰又逢五月中炎热之时铸号平时不开工,账房专管“让叶沉香”香木收库一事,留下的都是又烦又累且无聊的事务。
不同于“锋芒不让”韦德,这一伙狐朋狗友里本来剩下陈至、何火全、秦隽、凌泰民四人都是平日里不勤于习练武功的。
何火全随刑房暗查剩余山庄内“薛冶一脉”事情,成天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陈至又现在天天账房出来跑起功房让“玉萧竹剑”章凡白指点他剑法。
“小老板”凌泰民早怀念起这伙人一块四处随着威房胡闯生事的日子。
等到正午,凌泰民交待完粗工铸场工房弟子和秦隽坐在一处用食,两个闲到生烦的自然要商量跑去什么地方排解一下心烦。
“茶能解烦。”秦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嗯?”凌泰民奇道“喝茶,咱们两个,那还不如去找个巷子耍姑娘。”
秦隽白了凌泰民一眼,道:“‘小老板’,我身上可没那么多闲钱。”
提到钱上,凌泰民也犯愁:“哎,随口一说而已,我囊中也不剩多少。是非坪上论是非,四派罢斗之外让出‘让叶沉香’大哥回来便要首先削减各个凌家平常的零花。”
“是啊,所以你穷我也穷,我正想说牵个盘子赚点花用。”
“我们去找有容去削她一笔?”凌泰民听到“牵盘子”眼睛稍一亮。
“你有病是不是?!”秦隽最近在去找凌有容一事上也反对“你是她小舅舅还好说,就像乞丐一样嘛她懒得理你也得给点钱打发你。
我现在连找她去都尴尬,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有手有脚、好手好脚这么喜欢做乞丐给人看不起,莫名其妙!”
凌泰民提这一出,本来就有兼取笑秦隽的意思,他笑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连她的气都生起来?
你过去可是她做什么那都是对的,她嘴臭你你也叫好。”
自打藏刀门回来,秦隽去缠着凌有容的时候更多,却在最近消停。
原因正是秦隽每次去缠凌有容,都给凌有容说成是脚踏两条船的人渣。
搁到过去,秦隽专缠凌有容,凌有容虽然对他没好脸色但是秦隽爱替凌有容出钱零花算下来也能省着,还是很乐意让他缠。
藏刀门大小姐藏真心腻上秦隽后,凌有容无端心生醋意却连缠的机会也不给秦隽了,还在整个功房传起秦隽心有所属还来缠自己的闲话。
秦隽觉得整件事情莫名其妙,自己又未和藏真心实际发生什么事情,凌有容又从来没接受过自己,“脚踏两条船”从何说起?
秦隽哼一声道:“托她的福,成天光怀疑我和那藏婆子的关系。
光是怀疑就在那到处乱讲,山庄为数不多的女弟子本来就以她为首,传着传着我都快给叫成什么‘两船至尊’了,莫名其妙!”
凌泰民道:“那藏大小姐确实对你腻得紧,我看你难得给女人主动缠上不是也缠得很开心?
有容说的是事实,你还能怪她说嘴?”
秦隽道:“欸,你这么说那就不对了!
事实是事实,是事实我自己会受良心的谴责。
可是我和那藏婆子真的没什么,就算腻了一些她那也没真凭实据,也只能叫怀疑。
我这个人呢,能受得了良心的谴责,就是受不了别人怀疑我!莫名其妙!”
凌泰民心道,就凭这句话凌有容说成是人渣好像也没什么错。
凌泰民又道:“好,姑且认为你说得有理,你刚才还好脸说我乞丐。
想想你平时也是找你老弟陈至经常要钱,钱还不是一样卖惨哭来的。”
秦隽怒道:“莫名其妙!
哭也是我凭本事哭来的!我老弟平时用钱甚少,经常存着不少。
他又不用我们替他用是有什么问题?”
凌泰民知道秦隽自己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在比“谁更秦隽”的领域里谁也没法打败秦隽本人,这才让这小子得到个“口舌至尊”的名声。
说不过他,干脆就放过他。
凌泰民继续之前话题:“对了,你刚才说‘茶能解烦’,是不是盘算好去哪‘牵盘子’了?”
秦隽也马上把话题转回来道:“哦,是这么回事,琅琊派的家伙不是非常做作吗?他们辖地里茶馆一堆咧?
我是说,现在四派罢斗了,我们不妨去他们辖地踩界,能牵盘子牵个盘子,不能的话找点麻烦说不定就大家又有事做了。”
“小老板”凌泰民其实颇心动,又觉得是通明山庄凌氏主张罢斗这时候不好由他们再生事端。
如果不是这个形势在这摆着,“小老板”凌泰民还是挺喜欢有机会霸凌其他三个知风山一带的派门的,这点就如同凌家上下其他所有人一样。
秦隽本来也是看重“小老板”凌泰民凌家小五爷这个身份,见他犹豫知道没他不行,凭自己去生事毕竟生不出大事来。
秦隽道:“不然这样好了,我们快些用饭,用完了这会儿我老弟估计也歇息着,我们去找他哭穷,如果能从他那哭出钱来我们就去找地方喝花酒。”
凌泰民一转眼珠,点头道:“甚好。”
两人其实都有心去琅琊派辖地踩界生事,只不过碍于形势压制下来想法,理智让他们都要找个借口让自己打消那个念头。
陈至平时花用不多存得下钱,他的钱袋堪堪可以做这个借口。
两人快速扒拉完饭食,去到伙房得知陈至用饭用得更快,已经回了房间。
更好,两人都这么想,毕竟当大家面哭穷也不好看。
秦隽和陈至同住一间弟子房,午休回自己房就算带上“小老板”也没人好说什么。
到了房门之外,秦隽定下基调道:“‘小老板’等会儿我们不要给他机会扯别的话题,进去直奔主题。”
“小老板”凌泰民道:“我明白,先哭就是先赢。”
秦隽点头道:“没错,先哭先赢,就是这个道理。
我老弟那张嘴也不简单,你给他机会开口说别的,我们说不定就给他晃过去话题了。”
基调既然定下,两人各自提前酝酿感情。
秦隽想的是自己在功房无事可领浑似给人排挤,兼凌有容在山庄为数不多女弟子里编排自己。
“小老板”凌泰民则想自己给削减了花用,陈至、何火全和韦德各有得忙,自己又没钱借酒消愁。
两个人同时都心生悲戚,决定进去就把哭穷悲声发出来,直奔要钱主题。
“小老板”凌泰民和秦隽两人几乎是同时踏进了房里,看到陈至正背对着房门在案前练字。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雅兴?秦隽虽然奇怪,但这不是当下重点。
秦隽一步走前,搭上陈至右肩,以委屈声音道:“老弟,这段日子你老哥我……”
凌泰民也差不多时间手搭上陈至左肩,苦声道:“陈至,这阵子我实在过得……”
两人同时停下来,他们看到陈至写好的那幅横幅。
晾着的横幅以楷体整整齐齐写四个大字:“哭没有用。”
装不下去了,秦隽差点失笑,喉咙险险没有发出笑声。
凌泰民也是一般情形。
陈至转头好像没事人一样,问道:“什么事?”
“小老板”凌泰民道:“没、没事了,我们突然没事了。”
秦隽一拉凌泰民道:“‘小老板’,我们的事是该要去外面说话,是吧。”
两人先后退出陈至房间,出了门看陈至没跟出来也不想多待,互看一眼走得远离房间。
秦隽再忍不住笑,道:“怎么办,他好像会读心术。”
凌泰民也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个老弟从藏刀门回来后,那种神秘兮兮的本事还越来越厉害了呢?”
秦隽摇摇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小老板”凌泰民作结论道:“看来这行不通,按你说的我们直接去琅琊派地盘踩界喝茶了。”
秦隽也道:“直接去了,直接去了。”
这两人一走远,陈至开门看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重新阖上房门。
回到案前,陈至将“哭没有用”横幅撤去丢掉。
故意晾了秦隽和“小老板”凌泰民几天,这两人终于有所动作。
陈至明白这两人虽然爱胡闹,可无论自己还是凌家大爷相信都已经说清“四动惊神”公孙静的存在所以这两人不会去山阴帮地盘胡闹,首阳门和通明山庄本来怨隙就大想来这两人也不敢去。
剩下的,根本就只有琅琊派。
这阵子晾着这两个人,陈至趁机也算是在武功上有机会用把劲。
既然这两个人已经行动了,陈至相信等秦隽回来,一定有机会说服他让计划进入到下一步。
从是非坪回来后,面对“如意斋”未知的威胁,凌家大爷庄主凌泰安曾又找他问有什么办法没有。
当时陈至这么说道:“
‘静公子’作出神通广大姿态,显出有意染指知风山一带,确实不可不防。
‘如意斋’布置本身却有现成的破绽,琅琊派上他们已经出过两次手,每次收场收的都不怎么完美。”
“两次?”凌泰安知道是非坪上“静公子”让汪公征失去立场一事。
酝酿几日,听说“渡世常笑”应之柔事后已经接任掌门,相信不知所踪的汪公征躲藏之下如有机会一定回来找通明山庄凌氏。
可另一次是什么?
“是最初为琅琊派请下‘四山两宗一府司’的‘锋牒’,‘天览竞锋’每份‘锋牒’都干系重大。
我相信为了请赐那份‘锋牒’,‘如意斋’一定在背后动用了这个组织真正的江湖关系。
只要设法让琅琊派失去锋牒,这将是知风山一带的大事,却会着落琅琊派上。
已赐下的‘锋牒’如果不能保住,事情必然惊动负责调和朝廷和江湖关系的‘四山两宗一府司’里‘一府司’,‘天衡府平安司’。
到那个时候,‘如意斋’和‘殊胜宗’背后关系就算不能明了,最起码也可以牵制住琅琊派的动作,让他们全力着手找回‘锋牒’。”
大爷凌泰安思忖片刻,点头道:“或者可以尝试,只是要如何实行?”
陈至当时回道:“仍要等机会,如果能有几项条件满足,我有把握。”
陈至相信,“小老板”凌泰民和秦隽只要烦到琅琊派地界去踩界生事,第一项需要的条件自然会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