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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名字

    王香虽然只有十一岁,心智却异常成熟。

    可能是因为母亲去的早,家里只有她一个女性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孩子本就早当家,毕竟再过两年她也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沾了父亲给倚枫镇团练做教头的光,王香可以跟举人老爷家的女儿一起读书,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她用心学习,认识的字比举人的女儿还多。

    举人花大价钱从汝宁府请来的老秀才,本来是给女儿装点门面的,却多半便宜了王香,没办法,谁叫她过目不忘,聪慧得连老秀才都感叹巾帼不让须眉。

    但她也有烦恼,就是举人老爷每次考教自己女儿学问时,都会有意无意的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盯着自己。

    这种目光令她害怕,她很想把这件事告诉爹爹,可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和爹爹的脾气,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

    如果爹爹不能在倚枫镇继续做团练,如果她不能继续读书,她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王香想都不敢想。

    可是越沉默,对方越是得寸进尺,到了今年二月开春,听说了河南现在遍地狼烟,举人老爷性情也起了变化,不再那样藏头露尾了,已经开始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那一日上午刚听完先生的课,举人老爷就急不可耐的跑来考教女儿,顺便也把她叫到旁边听着。

    谁知还没说两句,举人老爷就伸手摸她的下巴。

    “香儿,你来说说,先生今日都教了什么?”

    王香扭头甩开他的手,厌恶的说道:“老爷请自重,王香不是老爷家的下人,我爹爹也不是老爷家的仆人。”

    “哈哈哈,香儿,老爷我就喜欢你这个执拗劲儿,配上你这张精致的小脸儿,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哇”。

    举人丝毫不避讳他的傻闺女,而她的傻闺女也见怪不怪,只在旁边吃吃的傻乐。

    “老爷再这样没里没外的,我就要告诉我爹爹了,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你告诉吧,小丫头,老爷我在汝宁府待了这么些年,什么贞洁烈女没见过?什么游侠儿江湖客没见过?就是崇王爷见了我,也要叫一声先生,你觉得我会被你一个小丫头威胁?”

    王香见举人老爷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顿时慌了手脚,她可不想乖乖就范,总要想个法子暂时脱身,只要见到爹爹,爹爹一定会给她做主。

    就在她心念电转之际,举人老爷那边却来了事情,一个府上的丫鬟匆匆跑进来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举人老爷顿时变了脸色。

    举人一转头看见王香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自己,没好气的一摆手,“滚滚滚,改日再好好教训你,今日老爷有事”。

    王香心里松了口气,一溜烟儿跑了,她没有跑太远,偷偷注视着举人老爷招呼全庄子的下人冲出庄去。

    怕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她心里想。

    确实是发生大事了,她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待太久,爹爹王安踉跄的撞开门,跌了进来。

    王香吓了一跳,只见爹爹浑身上下全是血,也不知受了多重的伤。

    “爹!”王香惊呼一声,扑上去查看。

    “嘘!小声些,爹爹没事,跟我走!”王安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急急奔出门去。

    奔逃的道路不只王安熟悉,王香也熟悉,顾不上关心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两人默默的逃出了倚枫镇。

    两人一直逃到黄昏,进了山里,才敢停下来歇息。

    “爹,到底出什么事了?流贼打来了?”

    王安点点头:“虽然不是,却也差不多,这帮天杀的鸡公山匪寇,看上了倚枫镇,请神容易送神难,看样子咱们要在山里待一阵了。”

    王香不是一个吃不了苦的女孩,在进倚枫镇之前,她就跟着父亲在山里老家相依为命,只是父亲做猎户太厉害,基本没给她机会把手脚磨出茧子。

    但是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识了倚枫镇的热闹,再重回山里,终究是有些失落。

    特别是她现在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龄,只过了不多时日,心里就总想着回倚枫镇看看。

    她不关心举人老爷是死是活,她只想知道举人的傻女儿怎么样了。

    那个傻姑娘虽然对她爹所做的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实对她蛮好的,甚至还暗地里劝王香,说是如果王香给她做了小妈,将来就是一家人了。

    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王香越想就越待不住,最终还是走出了山里。

    这一走就出了大事。

    当村民们护着她们父女准备要跟红娘子谈判时,她以为事情会有个好结果。

    可是红娘子并没有给她们父女做主,这个看起来像仙子一般的红娘子,却跟强盗们是一伙的,不由分说就打散了村民,把欺负她的鸡公山头目们救了回去,还把她爹爹也给抓走了。

    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六当家叫嚣着要抓王香,却被红娘子拦住了,红娘子说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爹爹给砍了,看以后倚枫镇谁还敢不听话。

    原来她真正生气的是没人听她的话回去种地。

    可是不管原因为何,爹爹王安终究要被砍头,王香跪求村民们给她们家做主,可是所有人都犯了难。

    对付几个人是一回事,对付一百多人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村民们还是念着她爹的好,记得当初举人老爷收租时,是王安站出来说了好话,村民们才没有饿死。

    他们带着王香一起涌进倚枫镇,就算不能跟匪寇们明刀明枪的打仗,至少给些压力,让他们有所顾忌,希望事情能有个好结果。

    可是红娘子终究没有理他们,鸡公山的头目们也视他们如土鸡瓦狗。

    就在王香满心绝望想要跟爹爹一起死时,一位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俊俏小娘子偷偷来到她的身边,跟她说:

    “看见那边的书生没有?他是举人老爷,是有名的大善人,是鸡公山的先生,你去求他,越惨越好,他会给你做主”。

    王香其实并没有看清李信的长相,她的眼睛里只有一袭青衣,卓然而立,手里拿的不是倚枫镇的举人手里经常拿的折扇,而是提了一柄长枪。

    王香冲出人群,跪倒在李信的面前,一边使劲磕头,一边哭喊道:“求求你,救救我爹爹,求你了”。

    他会帮自己吗?他敢跟红娘子对着干?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王香心里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这个人现在不能杀”。

    王香听见了如同一般的声音,她整个人的身子都轻了几分,仿佛漂浮在空中,其实是软软的瘫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可能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名为李信的举人老爷,为了他们家,与红娘子的队伍大战了一场,死了好多人,流了好多血。

    就连红娘子那个女将军,也被他五花大绑抓回了家中。

    他要把红娘子抓回家做老婆了,王香心里想。

    她实在想看看红娘子落魄的样子,可是事情结束之后,爹爹便拉着她,要带她回山里去。

    她不想走,她想看看李信接下来要做什么。

    李信如她所愿。

    他拦住了爹爹,要跟爹爹谈谈。

    这一谈,爹爹就成了倚枫镇的代理镇长。

    爹爹帮助李信召集了倚枫镇的所有人,只几天时间,大家都分到了土地,种子,农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每个人都焕发了热情。

    倚枫镇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只有那些鸡公山的盗贼们比较惨,被李信赶着去修寨堡。

    他真的太厉害了,可能比爹爹还要厉害一点。

    王香心里想。

    这个厉害的李信,马上又成了她的先生。

    原来那个俊俏的小娘子,竟然是李先生的小妾,她读过很多书,很有学问,比自己读过的还要多。

    但更让她吃惊的是李先生的学问,那些她从来都没法想象的学问。

    听过李先生的课,整个世界都变了。

    原来把水烧开,水就变成了气,天上的云彩就是水气。

    原来苹果从树上掉下来,是因为地面有引力。

    原来我们所生活的地面不是平的,是一个巨大的球。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与老秀才所说的大相径庭。

    李先生所说的才是对的,所有事情在他那里都有解释,再难的疑问,他都能解答,一个道理接着一个道理,一种学问连着另一种学问。

    王香如同快要溺死的鱼,突然跌进清澈的湖泊中,如饥似渴的尽情游曳。

    她还是有烦恼,不过这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那就是李先生的学问太高深了,有一些她能听懂,有一些她实在听不懂。

    特别是数学,她很想硬着头皮摸索明白,她不想在李先生面前丢人,可是她实在很容易钻进死胡同,怎么也想不明白。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向李先生提出自己的疑问时,李先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王香的心中有些窃喜。

    就算没有得到先生的称赞,只要得到先生欣赏的眼神,就让人异常满足。

    她没有想到,对自己提出的疑问,李先生显得非常高兴,非常细心的解答清楚,甚至还将没有在课堂上讲过的学问提前向自己透露。

    只几个月的时间,李先生已经将数学讲入了一种非常高深的境界,一种似乎与现实世界没什么关系,却又隐隐蕴含着万物至理的程度。

    到了这时,王香已经感觉十分吃力了,她不想令李先生失望,但也确实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直到有一天,李先生提出要王香好好温习学过的知识,争取将所有知识融汇贯通,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同时李先生也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那就是以后在课堂上不再叫她王香,而要叫她“王基香”,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