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按住心里的千头万绪,淡定地对管家说道:“知府刘大人派的谁来?”
管家回复:“师爷毛荃!”
毛荃对中年男子来说很熟悉了,都是在市面上打交道的人物。毛荃是绍兴人,绍兴师爷在大梁还是很出名的。毛荃跟着知府刘大人没几年,已经是知府大人的心腹,能得知府喜欢的人这说明毛荃还是有些本事的。
中年男子和管家快速走到前厅,看见一个身高八尺的中年男人,这人十分枯瘦,身穿粗布长衫站在客厅里观摩着墙上的字画。静若处子一般,脸上的颧骨暴起,蜡黄的脸凸显病态,一副病怏怏营养不良的样子,一双突出来的双眸却是炯炯有神。
中年男子疾步走过去,脸上一改刚才的戾气情,变得十分谄媚。抱拳作揖热情欢迎道:“呀,呀,呀!毛师爷这么晚到访,有失远迎啊!来人啊,看茶!”
丫环不疾不徐地端出茶盘和果盘,一盏香茗摆在毛荃附近太师椅旁边的茶几上。放下果盘,果盘里有新鲜的瓜果。冬季里有新鲜的瓜果是不容易的,这个时代只有富家人里有冰窖,能将夏日的水果储藏到冬季来吃。
毛荃回过头看到中年男子抱拳回礼笑道:“这么晚叨扰金员外,请莫要怪罪!”
金员外热情谄媚道:“哪里哪里!毛师爷跟我客气了,你我都是自家人,毛师爷来我府使其蓬荜生辉!我欢迎都来不及呢!”
金员外的一顿套话连连,毛荃对金浩脾气十分了解,毕竟金家在片地方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地头蛇。这金浩可是湖州城黑白两道手眼通天的人物,自己个小小的师爷还是懂得分寸的,和这样的人相处尽量好聚好散,不相互得罪!
毛荃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满口芬芳滋润干涸的味蕾,一阵苦后的甘甜回到了喉头。毛师爷感叹一声:“就爱喝金员外的极品明前龙井茶!”
“哈哈哈!喜欢喝我让人备两斤毛师爷带回去喝便是,小事情!我往后每年给你备几斤!”金员外爽快地笑道。
“无功不受禄,岂敢让金员外帮小人备茶!”毛荃顿时站起身,做躬身作揖行礼客套拒绝道。
在官场上混得人就是这样,开门不见山,有事憋半天。金浩也不愿意提起这毛荃找自己什么事,毛荃也不着急说自己的来意。两人就在客房里就茶的事情推迟了几个回合。一个要给,一个假装客套不收。像极了春节长辈给的红包,我们假装不愿意收,但是把上衣口袋拉得特别开的既视感。
茶冲了三泡,茶的滋味也逐渐淡了下来。毛荃看着金员外使出一个屏退左右的眼神。金员外是何其精明的人,心领会神地把身边伺候的管家丫环全部打发了出去。
等到整个客房里只剩下了毛荃和金浩二人。毛荃轻轻地说道:“知府大人此次差遣我过来是因为几个案件和金员外相关,需要我来和您核实一下,如果没有,我会如实回禀,知府大人自会秉公处理!”
金浩听到毛荃所说的话,心里一惊,额头上的冷汗不由冒出了出来,压住内心的惊惧,淡定地说道:“案件?什么案件?还有几个案件?毛师爷,发生了什么事,您与我说说?”
毛荃看着金浩额头上的冷汗快冒出来,再看看金浩的一副我不知道的神情表现,他差点就信了。毛荃忍住了自己内心想要笑的冲动,表情装着认真严厉的样子说道:“江宁假酒案、杀人案、纵火焚尸案这整个案件是精心策划,江宁府衙已经发了海捕文书,卷宗已经送了一份道湖州!江宁知府邀请知府刘大人协同一起查案,现在江宁府所指的疑犯是江宁府的商贾,名叫袁方。这袁方据我们查证好像一直居住在金员外府上!只要金员外交出了袁方,金府这边就脱了干系,把人往江宁一送,这事就了了!”
果然是想什么就来什么!这江宁府衙动作那么快?海捕文书都来了!金浩不敢多想,抬手给毛荃续上新茶,笑着说道:“毛师爷,这知府大人是什么态度?”
“知府大人能说什么?只要金员外这边没做过,知府大人包您无忧。但是总需要交出一个替死鬼交差吧!不好让知府大人难做!”毛荃阴恻恻地看着金浩说道。
听这话的意思,这湖州知府刘大人已经知道这事和金家有牵连了。金浩一阵心虚,他知道湖州知府大人肯定是愿意帮自己的。但是总有个人要去顶包的,否则怎么和江宁府的人交差。真要刘大人难做,自己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金家就是做白酒的,这高粱醇自己还没有研究透彻,这酒曲比例调和不是很好,酒喝完很容易上头让人晕厥反胃,但是睡过一夜就没事了。做了这几个月,死人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喝醉了掉河里淹死的就三个人,喝酒醉死的有两个人。这自己的酒厂一直在调整,最近新出的一批酒口感好了一些,没有那么容易上头了,正准备给江宁铺一些新货的,没想到这江宁的事就发了。
金浩的二叔是在朝廷吏部正三品右侍郎,吏部是六部之首。官员的任用调遣和罢免全部来自于吏部。所以金家之所以能在湖州黑白通吃是有原因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金家在湖州是很多人不敢惹的。
袁方和自己也是有多年交情的,是从小在一起在同个巷子里玩到大的发小。袁家一直是做生意的,也就前几年搬迁到江宁府才分开。金浩得了袁方送来的高粱醇,就觉得这个酒新鲜,口感很不错,爽辣劲道,于是金浩兴趣突起就和袁方组建班子做了酒厂。
金家以前是做布匹生意的,江南布匹生意内卷严重,梁朝的市场容量就那么大。江南苏浙一带都是大大小小有几千家做布匹的,绸缎、棉、麻、丝样样都有。如今这出来了新东西,金浩颇有兴趣地想开建酒厂。家里的高粱醇让袁方买了几百斤回来,金浩找了一些董酒的师傅来品,自己研制白酒,做了几个月都没折腾出一个正确的配方来。
金浩甚至想去江宁去抢了王明那个书生回来,或者把王明手里的配方得到,只是这些想法还没来得及实践这江宁的事就发了。
毛荃见金浩进入了思索状态,也不好过于急迫的问话,笑着说道:“我知道袁员外和您有兄弟之间情谊。金员外的人品我们是信任的。刘知府能来湖州上任金员外是帮了忙的,知府大人是知恩图报的人。金员外这边有困难万一交不出人,知府大人会强行把海捕文书退回去就是了!只要江宁那边不来人,上面不提这事。这事完全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只是就怕......”
“就怕什么?”金浩焦急地看着毛荃说道。
“就怕江宁知府不识趣,把奏疏或者案情呈报到刑部,又或者苦主到杭州告御状。知府大人让金员外自己考量!”毛荃吐了吐口中的茶叶,用手从嘴边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缓缓地说道。
金浩顿时松了一口气,于是笑道:“谢谢知府大人的帮忙,袁兄弟和我是世交,确实不好回江宁。这里有一点心意,师爷帮忙收下!”
说完,金浩的袖口里滑落一叠银票,看银票的厚度至少也有个几百两。
毛荃推辞道:“金员外不把小的当兄弟了不是?见外了不是?我也是个传话的,哪里帮了什么忙?茶叶我收了,您的心意我心领了,金员外不要再客气了!”
金浩见毛荃不收银票,于是收了银票拱手笑道:“谢谢毛师爷今天的告知,我会处理好这些细枝末节,让知府大人安心!”
“好,好!金员外,这天色不早了,知府大人交代的话我已经带到,请好自为之!”毛荃起身告辞。
金浩安排管家一路护送出了金府,管家利索地把银票塞进了毛荃的腰包里回来复命。
这金浩去了前厅快一个时辰,书房里李远贵依旧跪在书房里没有动弹,就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眼神里透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金浩看着李远贵一副狼狈的像,叹了一口气道:“起来吧!我有新的事情交代你做!”
李远贵听老爷说有新的吩咐交代,心里不禁一喜,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忙着磕头,表忠心并激动道:“老爷,您吩咐!小的一定办好!”
“你在家休整一天,调上十多个好手心腹再去一趟江宁!”
“啊!还要去江宁!”李远贵脸上的喜色刚上眉梢,金浩的一句话把他又打回了原形。
“怎么?不愿意?要不我换人去?”金浩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远贵说道,满眼的不屑。
“老爷,我去,我去!小的很愿意去的,不用换人!”李远贵讨好地咧着嘴对金浩笑着。
李远贵深知换人后,自己可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自己老爷的个性他最清楚,对自己没有用的人,死人最安全!何况自己只是一个下人,在梁朝,府上的主子打死了下人,官府从来不过问的。即使苦主告到官府,官府最多让主人家赔偿一点银子了事,甚至直接懒得管!
李远贵可是帮金浩处理了太多这样的下人,知道金府的秘密很多!他处理过金府的下人,这些人都在这个世界上默默地消失了。而这些消失的家人都以为被金府派去外地办差几年不回来。
“这次去有几件事要你办,这次不要和上次那样弄砸了!办事利索干净一些!”
“老爷,您尽管吩咐!”
“第一件事是派人监督那个书生!就是喝酒死了老爹的书生!如果这书生出了江宁府往杭州方向的直接找地方......”金浩用手在脖子上划出了一个动作。这个动作就是——死!
“好的!小的明白!”李远贵忙着点头回道。
“另外一件事是杨家酒坊高粱醇配方的事情,找到王明那个书生,想办法绑了回来。如果扎手,逼问出配方就解决了吧!”金浩风轻云淡地说道。
“好的!小的知道了!”
“还有盯着县衙和府衙,如果有捕快或者捕头往湖州这边来,直接带人截杀!不留活口!”金浩冷冷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李远贵有点害怕了,这杀官差,这事可大了!他跪在腿脚不自然哆嗦地发抖,吞吞吐吐地回道:“老爷,小,小,小的知道了!”
“上次去的人这次不要去了!换一拨好手吧!”金浩继续吩咐道。
李远贵听完吩咐后出了书房。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走路缓慢而又无力。头巾和衣襟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如同刚从水里刚捞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