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王振逸的厉声质问,让气氛降至冰点,强大的威压宛如一场索命的风暴,缓慢且不容拒绝的爬上三位年轻人的咽喉,原本从书案上的香炉内飘出的徐徐青烟,也在此时被搅的胡乱摆动。
突然出现的强大气场如同当头棒喝,令在场的三人谁都没有料到,哪怕是决意豪赌的李慎之也未曾想过,对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手震慑。
原本在他看来,就算事情谈不成,最多也只是被扫地出门,谁曾想竟连谈都没开始谈,一上来就火力全开,让这个仅有十八岁的少年属实有些懵逼与慌乱,只能紧咬牙关,努力承受着来自大人物的馈赠。
周翰墨的眼中也有些许惊讶,但身为弟子的他很了解天工阁的行事风格,明白现在的局面只能默默承受,明白师傅肯定不会杀人,先扛过第一波怒火再说,只是他有些担心李清洛,自己跟李慎之同为修行者,虽然路数不同,但是体内的源气是实打实的,勉强还能抵御威压,李清洛可就说不准了。
当他努力将视线转到李清洛那边时,内心中的焦急情绪瞬间迸发而出,竭尽所能的想要嘶吼制止师傅,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在修行者的认知里,天下百姓就是凡夫俗子的代名词,李清洛是落寞家族里的千金,哪怕在她出生时,李家已然不复往日的荣光,但也不是外城的百姓可以相提并论的。
李清洛打小就没干过什么脏活累活,哪怕是父母离世后,李慎之也就尽其所能的将妹妹照顾的无微不至,所以她的肉体强度要远逊于下田务农的百姓,在威压面前完全无从抵抗。
仅仅维持了几息,李清洛就因肉体不支跪倒在地,稚嫩的脸上遍布痛苦,嘴角更是不住的溢出鲜血。
与此同时,身为哥哥的李慎之也发现了妹妹的情况,看着妹妹无助倒地,眼中怒火丛生,心里的滔天愤恨与担忧,化作足以席卷世间一切的灭世洪水宣泄而出。
他紧咬牙关,拼尽一切试图抵抗来自四面八方的威压,体内的血液加速流动,额间青筋暴起,全身的皮肤逐渐转为赤红,在凶恶目光的映衬下,宛如一头来之深渊的嗜血恶魔,企图撕碎他眼前的一切。
堆积在经脉中的源气,也在此时此刻开始飞速转动,如同一驾失控的马车在体内疯狂奔袭。
玉青赤血丹残留在体内的生机,伴随着源气的疯狂扭转,渐渐融入其中,不断冲击着那些未被源气转化的骨骼。
这些未转化的骨骼,被武者们称为原骨。
当二者达到某种奇妙的平衡时,夹杂着绿色生机的源气突然贯穿数根原骨,在冲破枷锁的刹那间,原骨开始变得温婉如玉,体内源气的流速也在此刻被瞬间拔高。
与此同时,李慎之顿觉周身压力急转直下,身体的主动权终于回来了。
令人惊讶的是,李慎之没有选择转身扶起妹妹,反而飞身挥拳,向着王振逸所在的方向冲去,因为他心里明白,王振逸才是这一切的源头,脱离绝境的方法不是夺刀,而是解决持刀人。
在少年脱离掌控的瞬间王振逸就已经发现了,他本可以在同一时间再次将其压制,但却没有这么做,只因他也有些好奇,少年的下一步究竟会采取何种举措。
当见到对方不拒恐惧的向自己冲来时,王振逸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赞许,心中也认可了少年对于时局的判断,就在拳锋快要冲到面门之时,十分随意的伸出一根手指,不出所料的将攻击接下,与此同时也收回了笼罩在三人身上的威压。
威压消失的瞬间,李慎之与周翰墨赶忙来到李清洛身旁,见到妹妹依旧十分痛苦的躺在地上,李慎之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用极尽平和的语气说道:“监守大人,舍妹身体偶感不适,小人先带其回家静养了,还望大人见谅。”
虽然竭尽所能的抑制情绪,但是“见谅”二字语气还是尤为的沉重。
此时周翰墨的心里也是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答应李慎之的请求,一边是师傅,一边是好友,让夹在中间的他十分难做。
感受到少年言语间包含的“敬意”,王振逸无奈的叹了口气,深知自己做的是过分了些,随即从袖袍内甩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落在周翰墨的手里。
看了看手中的玉瓶,又看了看师傅的眼神,周翰墨顿时明白过来,赶忙拔开瓶塞,将玉瓶中的清澈液体灌入李清洛的口中。
身旁的李慎之默默的看着这一切,没说话,也没阻止。
短短几息过后,李清洛脸上的痛苦逐渐退去,在两人的搀扶下再次站起身来。
此时少女看向王振逸的目光完全转变了,从最初的小心、敬仰变成胆怯、恐惧,如同初次面对陌生世界般,失去了少女天生的活力。
看见妹妹恢复如初,李慎之有些僵硬的向王振逸作揖施礼,随后便话也不说的牵起妹妹的手,打算转身离去,站在一旁的周翰墨面色低沉,没有出言阻拦。
“你猜猜天工阁为何会选你入阁。”
这时王振逸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语气平和的发出疑问,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并未在这位监守大人的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李慎之脚下一顿,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其实他心里明白,以对方的身份来讲,哪怕是今日直接动手杀了自己,在大玄城内也无一人会出言反驳。
这就是修行世界的法则定律,尘世间的法律是无法约束修行者的,因为世人认可的规矩是依附于武力所搭建的,它是武力的附属品,当武力彻底消失时,规矩也就失去了其原本存在的意义。
对于外面无孔不入的刺杀者,李慎之必须要竭尽所能的保护亲人,现在的豪赌便是第一步,这个机会他绝不能丢。
“我觉得其中有两层含义。”李慎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王振逸,不卑不亢的回道。
闻言,王振逸眉头一挑,嘴角微微上扬,浅笑道:“说来听听。”
接着手指向地面一点,房间中央的地面上突然泛起水波状的波纹,一张如老树根茎状的茶桌凭空升起,周围还同时出现了四张椅子。
王振逸来到桌前,示意几人坐下慢慢沟通。
见状李慎之定了定心神,他明白机会来了,正欲上前时却被妹妹清洛拽住,回首一看,妹妹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与慌乱,很明显妹妹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位中年人了。
李慎之微笑的冲妹妹点了点头,暗示不要忘记出门前自己说过的话,随后带着她来到茶桌旁坐下。
四人入座后,树根状的茶桌再次长出四个茶碗,淡绿色的清茶在碗中凭空出现,伴随着升腾的水烟,散发出淡雅的清香。
王振逸示意几人先喝口茶,之后再接着聊。
李清洛咽了咽唾沫,有些胆怯的端起茶碗,浅尝了一口,当茶水自玉颈滑落时,一种轻松惬意的感觉缓缓涌上心头,脸上不自觉的展露出阵阵陶醉,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在此时烟消云散了似的。
感受到茶水玄妙的李慎之眼前一亮,瞄了一眼身旁妹妹,心中明白了茶水的用意。
见三人心境恢复平静,王振逸开口问道:“说说吧,你的想法。”
李慎之放下手中的茶碗,神色认真的看着对方,讲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我觉得应该是在第一次跟大人见面时,不自觉的展现出了符合问道修行的天赋。”
见少年依旧称呼自己“大人”,王振逸心想小家伙还挺记仇,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刚开始我并未察觉这一点,直到看见昨夜遇刺时出现的那支蓝羽蚀骨箭,我才真正确定了天工阁想要收徒的初衷。”
闻言,王振逸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周翰墨,接着徒弟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也就是瓶身上符箓发现的始末。
这时李清洛却坐不住了,听见哥哥昨夜竟又遭遇刺杀,焦急的赶忙询问情况,却听见坐在对面的王振逸淡淡说道。
“你以为你哥的机缘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其实在此之前,李清洛就怀疑过洗髓丹药的出处,只是碍于场合,没敢贸然提问罢了。
简单安抚了妹妹几句,李慎之继续说道:“既然大人是在次日送来玉瓶,必定不会是临时起意,起初还能以拔毒的说法掩盖,但当箭羽出现的那一刻起,答案就显而易见。”
说着说着,李慎之突然顿了一下,将桌下的手按在妹妹的腿上后,才再次开口。
“针对此次事件,天工阁需要一个饵,但又不想失了人才,所以就给计划上了一重保险,以免出现意外。”
听完此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王振逸的嘴角不住扬起,对于眼前的这名少年,他是打心底里越来越喜欢了。
“那你为何要放弃机会,选择让你的妹妹进入天工阁呢?这里可没有准备她的位子。”
王振逸的话比较直接,李慎之自己也明白其中潜藏的含义,于是继续解释道:“因为对方同样跟踪了作为天工阁弟子的周翰墨,说明在这些人眼里,天工阁的分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同样可以证明对方的权势,究竟滔天到了何种地步。”
这次王振逸没有说话,周翰墨被跟踪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也对幕后者的行径倍感震怒,他抬眼看向李慎之,面色微沉道:“你的筹码是什么?”
闻言,李慎之心中窃喜,对方终于是松口了,表情依旧镇定自若的说:“天工阁依旧需要一个诱饵,并且这个诱饵的身份不易太过招摇。”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人瞬间大吃一惊,李清洛更是直接坐不住了,就在她想要起身反驳时,李慎之的手却死死的将其按住。
这时李清洛的心里终于明白,早上哥哥为何会是那般态度了,强忍着心里的悲痛,放弃了抵抗。
······
“清洛,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提出反对意见,记住,任何事都不行。”
“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就问你记没记住!”
“我···我记住了。”
“好,现在去对着父母的灵位发誓。”
“哥哥我···”
“快去发誓!”
“好···好的,我···我发誓,发誓。”
······
对于李慎之的说法,王振逸的心里虽然十分意外,但是声音依旧平静的说着,“这还不够。”
其实他现在还是想要打消少年的这种想法。
怎料李慎之深吸一口,拿出了自己最后的筹码。
“那再加上天工阁的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