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李慎之带着妹妹来到周府附近的一家小店,门前的幌子上写着早点的字样。
兄妹二人选了一个临街的位子坐下,点了三份豆浆、一屉包子和几根油条,静静等待时,李清洛的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早点上齐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驾马车就停在小店门前,车夫掀开车帘,身着锦缎的周翰墨从车上下来,此时的他面色略带憔悴,看起来有些疲惫。
走入小店,周翰墨打量了一下周围,当看见临街位子上的兄妹向自己招手时,身体顿了一下连忙抬手回应,眼中则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来到桌前坐下寒暄了几句,看着面前刚好温热的豆浆,周翰墨嘴角挂笑的轻声说道:“清洛,这几日我都会让王叔准备些菜肉,一会儿你带着彩儿去府里取,以后就不要再去外城买菜了。”
随后夹起一个包子,放到李清洛碗边的醋碟里。
从小聪明伶俐的李清洛自然明白话中含义,她双目微微垂下,看着醋碟里的包子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来回抠着手指,显得十分纠结。
这时坐在对面的李慎之喝了一口豆浆,随意的问道:“你今天怎么看起来这么疲倦,昨晚没睡好吗?”
周翰墨目光微变,转头看着好友,放下手里的筷子,苦笑着叹了口气,说:“可不是嘛,昨晚看了一册话本,读到深情之时竟忘了时辰。”
李慎之先是一愣,转念便反应过来,继续问道:“什么故事,这么吸引人。”
周翰墨语气平稳的讲道:“武圣千里走单骑,曹公欲寻而不得其身。”
最后的‘身’字,语气尤为的重。
这下李慎之心中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对方,嘴角抽搐着说:“这个话本我也读过,曹公爱才心切,不见其身,也应探明其踪。”
听闻此言,周翰墨紧咬嘴唇,深深的叹了口气,干笑着说:“谁知神马竟日行千里,曹公无奈忍痛割爱,返回许都。”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周翰墨自顾自地将油条掰碎放进碗里,李慎之则是发呆的看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店内的客人来来往往,唯独这桌显得有些孤寂。
一盏茶过后,周翰墨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起身对李慎之说道:“咱俩该走了。”
李慎之没有起身,依旧低头看着桌子,片刻后轻声回道:“她也要一起去。”
“这不可能。”周翰墨看了一眼李清洛,果断的回绝了。
这时李慎之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向对方,站起身来再次说道:“她必须去。”
双方的反应把李清洛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凳子上,感觉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周翰墨眉头微皱,走到好友面前,在其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要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听完,李慎之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恳求的说:“只要能带她见到你师父,其余的事情都由我一人担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翰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事情答应下来,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好友,不要因为一时的倔强而错失良机。
······
半个时辰后,几人来到天工阁的门前,看着面前这栋高耸的建筑,李慎之的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感慨,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了,但却是第一次仔细欣赏它的宏伟。
第一次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活命的机会,当时被王振逸一叶障目,未能窥探其中的奥妙。
第二次是昏迷而来,昏迷而走。
这一次是为了进行一场豪赌,只期望自己手中的底牌足够打动对方。
天工阁是大玄城里最高的建筑之一,内城中只有枢密院可以与之比较,从上面看,整栋楼阁呈现八角菱形,底层是一整块巨大且未加修饰的汉白玉底座,通向正门的阶梯是直接雕刻而成的,看起来格外的舒服,有种融入自然的感觉。
楼阁共有八层,外观古朴,定睛观瞧有种独立于岁月之外的孤寂感,仿佛周围的亭台楼阁理应比它低一等似的。
每层房檐的拐角处都挂着一串青铜钟,自上向下,越来越小,奇怪的是每当有风拂过,只见铜钟轻摆,未闻钟鸣传来,这些宛如倒悬小塔的青铜古钟,似乎只是一些寻常的装饰品罢了。
三人顺阶而上,周翰墨面无表情的在前引路,李慎之牵着神色有些紧张的妹妹走在后面。
天工阁的一层极为空旷,四周的摆设有点类似于商铺里的柜台,来往的都是一些官家富商,鲜有百姓的身影。
正中间的位置立着一块硕大的石碑,看着碑上写的,李慎之小声低语道:“‘万物兴歇皆自然’,有点意思。”
在这个信奉天命的年代,竟然有人写下这样的碑文,还堂而皇之的立在这里,足以显示出落笔者的身份有多么的特殊。
这时,走在前面的周翰墨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冲着李慎之认真讲道:“这句话可是天工阁的建立者留下的,万不敢随意评论。”
李慎之心中一惊,他万没料到碑文的来头竟然这么大,对于建立者不重天命而顺息自然的想法,心中不由的升起敬意,双手作揖,面对石碑深施一礼,而这一幕正巧被不远处的一名女子瞧见,看着兄妹二人的身影,女子宛然一笑。
很快,三人来到五层的某个房间门口,周翰墨站在门前,整了整衣服,随后敲门说道:“师傅,我把李慎之带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自己打开了。
房间里,原本在研究图纸的王振逸,反手将图纸收起,当目光转向门口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心想:“怎么李慎之的妹妹也来了。”
在当初李慎之第一次来天工阁后,王振逸便去户部查阅了对方的资料,对其家中的情况十分了解。
李慎之在见到王振逸后,连忙双手作揖,感谢对方多次出手相救,一旁的李清洛在得知是眼前的这位大人,就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后,也连忙施礼感谢。
见状,王振逸则是十分随意的摆了摆手,说:“不必放在心上,我天工阁行事,向来只讲事实。”
接着王振逸把目光转向周翰墨,就在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眼尖的李慎之连忙抢先开口。
“还要多谢您昨夜赐下的丹药。”
闻言,王振逸眼前一亮,冲着李慎之问道:“看来你已然知晓其中的玄妙了。”
李慎之点了点头,这下轮到身旁的周翰墨一脸蒙圈了,“师傅,你们说的是什么啊?”
王振逸没有说话,目光示意李慎之继续。
见状,李慎之开口解释道:“昨夜那枚丹药除了能治疗伤势以外,还有洗髓的功效。”
听见洗髓二字,周翰墨不由的睁大了眼睛,惊呼道:“竟还能这样?!”
要知道周翰墨的爷爷正是大玄六大布阵师之一,掌管玄狮金印,所以他对军中的情况十分了解。
在大玄的军队里,武者的数量极为庞大,而李慎之提到的洗髓,正是每位武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修行者认为,刚出生的婴儿,身体是处于一种近乎于纯净的状态,这种纯净的状态被称为无垢之体。
在日后的成长中,人们会经历伤病,要从五谷杂粮中获取能量,而这些东西反而会让人脱离纯净,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五脏六腑与骨骼内会慢慢的堆积毒素,无垢之体也会逐渐消失,这个过程被世人称为“衰老”。
对于武者来说,灵石中的杂质会大大加快毒素的累积,而这种毒素又会拖慢自身修行的速度,洗髓就是身体排毒的过程,每经历一次洗髓,身体就会向无垢之体靠近,修行速度也会有明显的提升。
洗髓的方法众多,丹药只是其中之一,但这些方法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代价太大,算是鲜有人可以享受到的一种机缘。
对于这份天大的机缘,王振逸只是随意的摆手,笑道:“李慎之,你不必在意,那枚丹药就算是为师给你的一份见面礼吧。”
听到‘为师’两个字,站在李慎之身后的李清洛瞬间眼前一亮,也没顾及什么礼节,喜不自胜的说道:“您是要收我哥为徒吗?是要他拜入天工阁吗?”
看着满心欢喜的少女,王振逸点了点头,打趣道:“那当然啦,我堂堂丁通监守还能骗他不成。”
得到准确的答案后,李清洛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可当她见到身旁的李慎之依旧闭口不言时,以为哥哥是被这个好消息吓到了,赶忙揪了揪衣袖,提醒道:“哥哥,你赶紧跪下来拜师呀!”
这时另一边的周翰墨反而面色沉重的看向好友,他心里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但这无疑是想火中取栗,一不留便会引火烧身。
只见李慎之甩开妹妹揪着衣袖的手,再次冲着王振逸深施一礼,就在对方以为少年要拜师时,耳边却传来截然不同的一句话。
“还望监守大人收小妹入阁拜师。”
‘监守大人’四个字一出,房间内顿时变得雅雀无声。
周翰墨与李清洛同时吃惊的看向少年,他们原以为李慎之是想让兄妹二人一起入阁拜师,可这一声监守大人,却是否定了自己拜师的想法,想将李清洛单独送入天工阁。
二人不明白李慎之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反观王振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旋即神色一转,面色阴沉的看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厉声警告。
“李慎之,你当我天工阁是菜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