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患得一行向着南边大军前线逃离,自己这一次以两地大军为掩护的招引天灾,目的基本上已经达成,不过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却并不怎样高兴。
他看到了那白衣文士最后一刻的坦然与从容,又是一个不怕死的读书人。
这又让他想起先前藏书楼中的枯槁抄书人,两者都是求死,气象却是截然不同。
此次在这冰凌半解,劫后余生的春风寨,自己甚至感觉到一丝暖意。
“这些读书人……”张患得心中想着,一边力图甩开身后疯魔般的赵思迁追杀。
随行的几位六转供奉已经尽皆折损,被赵思迁生生撕裂。此时为了逃命,张患得也顾不得嗜杀,直接讲那饕餮虚影召唤出来,向前狂奔。
回想起两次北地之行,自己似乎都在逃命?不去想这些,装欢的眼中乱瞳展现,只是逃命。
那赵思迁使得一手大锤,在自身气机牵引之下竟然如小巧飞剑一般在空中飞舞,截断几人归路。此时张患得身上已经被锤了不下十次,险些破了护体虚影,嘴角有些血流出来。
这还是几名供奉舍身为自己挡招的结果。武夫七八之差距可见一斑。八转武夫已经是能够沟通天地,沾了半点“道”字了。
万物生发境,真真的时来天地皆同力。
不知逃了多久,张患得运气吐出胸中一口黑血。几位供奉多半重伤坠落于半途,不知是死是活,那赵思迁却只是追逐自己,大有不死不休之势,连落地的死敌都不去理会。
到达一处无林木攀援的空地,张患得看到摆脱不得身后若闲庭信步踩林梢而行的赵思迁,大喊一声:“老匹夫止步。”
赵思迁显然也是因这小子一反常态而讶异,竟真停留脚步,在空地另一侧与张患得对视。
双方无言,却只见双方气机对碰,林间落叶翻滚,旋即粉碎。
张患得也是不再试图逃跑,眼中乱瞳翻滚,提刀向着赵思迁扑去。赵思迁也是没有想到这半吊子的七转武夫胆敢直直向自己冲来,身旁悬停的大锤上前阻挡,本人则凌空跃起,运劲使出一掌向张患得头顶压去。
大仙宗的仙人覆顶式,赵思迁连玩弄这弱小困兽的心思都没有,也是怕拖延生变,直取张患得性命。
“你李诡谋划我先生在前,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了。”赵思迁心中念道。
也是庆幸这眼前的小子没有收取那大江中屯聚几十年的丰厚气运,不然一步登天,今日起码也能逃脱。
武夫前五转之间,也许还因为师承能够越个半转进行挑战,但七八之间,张患得只是半吊子,赵思迁却是差半步入九转,张患得此举无异于取死。
但变故还是发生了。
天地变换,张患得身形消失,取之以一位瘦弱老者——那名到达天道第三门槛的术士,以命换命,将张患得不知腾挪到了何处。
这老者这一路来都在隐蔽身形,从未出手,便是在等这一刻。
也不知张家父子用了什么利诱或者威胁,能够驱使这么多高手以命投诚。势大力沉的一掌将这术士拍的当场昏厥,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赵思迁也并未补刀,竟也不急着追击,看着先生消散的那方天空,这位八转武夫竟然有些红了眼眶。
当初自己以匪入春风寨,先生以一身桑麻站在寨门,携着自己山寨一队兵卒,为这群掠夺妇人之人,上门来兴师问罪。
赵思迁正经兵卒出身,自然军纪严明,奸淫妇女者斩首。
但当了大半辈子匪的赵思迁时至中年,突然却想读书了,便恳请拜入先生门下。那日先生连说三声“好”,便跟自己在这山寨之中住了下来,将自己若亲传弟子一般交到了二十余年。
可现在这个最讲道理的先生,没了,没得毫无道理可言。
君子不立危墙,但好像真正的君子从来都不晓得逃。即使自己这一次把那张家小子剥皮抽筋,先生也回不来了。
先生死前的坦然,竟然有些求死的意味在里面,或许活了无尽岁月的先生对于生死也有一些与常人不同的看法吧。
这群北越人只知道引发天劫除去了一个平天下境界的书生,却不知这个书生的离去放出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看着远处还在混战的兵卒,在他赵思迁的眼中每死一人都有一丝气机向着大伤江流去。
那位导致自己先生身死的黑手,显然还在通过这场战争谋划些东西。
自己自然不能让他如此如意。
赵思迁周围草木无风自动,刚刚月明星稀的天空似乎又有黑云凝结,但却似忌惮一般不敢成大气象。
武夫八转者,沟通天地以求肉身通玄;武夫九转者,自成气象以镇压天地。
他赵思迁于此春风寨经营多年,早可以进去那以气运堆积的武夫九转。
先生一直嘱咐自己,强压着而已。未有相匹心性,非人驭武,一身武功反客为主而已。
既然这北越欺人太甚,也就没必要强压着了。
在这一日,赵思迁以万物生发境界吸纳武将亡魂气运,强入九转天下大同境界。
不知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否也是先生希望自己做的
身化气象的赵思迁似在远眺,对着南方喝到:“我早看不惯你张福在此大伤江中行逆天之事,今日就当行天道,尽人事了。”
说罢裹挟着一股浩瀚无匹的气势,连锤带人轰击向横亘的北芒山脉。
若有天人坐云端,可见这一日,绵延数千里的雄伟山脉被人轰断。
北荒北越似乎同时有人发声,试图以大神通拦截这匹夫的逆天行径。
奈何赵思迁太快,山脉距离太远,那一道流光还是砸在了山壁之上。
“匹夫尔敢!?”天上话音未落,万仞高山轰然倒塌,落石顺势滚如大伤江中。
尚未完全开解还飘浮冰碴的江水,被生生截断,堰塞处原本静默流动的江水瞬间溢出。
后世史书记载,元吉三十三年开春,有武夫怒触北芒山,山峰大石砸入大伤江中,江水淹没沿江人迹无数。
北荒大楚之间的三处匪地,成为一处水泊,北芒山余脉被后世称为“凉山”。
平生不修善果,只好杀人放火的匪首、直至中年才开始读书的“儒生”赵思迁,在自家先生消散天地间的第二天,便跟着先生去了。
此去北地山形水脉大改,大伤江中盘踞数十年的气运重归天下。鬼书生数十年谋划似是一空。
元吉三十三年春,由于山脉断裂,春风寨第一次迎接南来春风。
只是那个感叹此地“春风不度”的南人赵思迁,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