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刀人,负责雍国内的案件勘察,按职级从高到低分为金刀子、银刀子、白刀子等,据说还有隐于北狄打探情报的暗刀子,不过谁也没有见过。
所谓金刀子、银刀子,并不是金或银打造的大刀,“子”是成年男子的通称,“金刀子”字面意义就是握有金刀的大人,通常总领一个部门;银刀子则带领一个小队负责勘察具体案件,并充任队正,小队数量繁多,有龙骧、凤翔、虎威、豹韬、飞熊、鹰扬、貎、孤驹等队,按破案情况分为甲乙丙丁四级;白刀子就好理解了,就是提着白铁刀的猛男,非常适合干脏活累活。
捉刀人衙门是一栋五层高楼。
一楼是大堂,任务分发、差事交御都在此处;二楼是银刀子以上的专属厅堂,做到银刀子,才可以在这里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三楼是库房,存放捉刀人的一应器械,白刀子们出去查案需要用到刀枪剑戟,都在这里领用;四楼是文书库,各类文书在这一层集中存放,轻易不得进入。
五楼则是司丞大人的专用层。
作为捉刀人内唯一的珍稀丁级小队,何无计率领的牙犬队,本来是没有资格上楼的,何无计作为银刀子,甚至没能在二楼混到一间厅房,堪称捉刀人之耻。但今天,牙犬队全员上了五楼,站在了司丞杜自守面前。
杜自守是个文弱的清瘦中年,裹在一身厚重的毛氅里,脸色泛着不健康的蜡黄。谁能想得到令人胆寒的捉刀人组织,首领竟然是一个病人。
牙犬队员都有些紧张,个个站得笔直,试图在司丞面前展现出自己的精悍来。尤其是何无计,孟夜长站在他身后,可以看到他穿得板正的制服后颈正在不断的颤动。
头儿在抖……孟夜长敏锐的判断着何无计的状态,心里不禁升起了一阵好奇:这个病怏怏的司丞,有这么吓人吗?
“你们这次勘破了御马案,有功。”杜自守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群捉刀人之耻,对他们的功劳娓娓道来,“刑部与养马监的人因此案被牵连不少人,现在也因为你们破了案而免予惩罚,捉刀人这次在朝堂上可谓是大出风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要发达了……牙犬队员都是精神一振。
“禀杜公,能破御马案,全仗杜公平日教导有方,标下不敢居功,更不敢要赏。”何无计大声说道。
真是上道啊,官场这条沟水深,咱入行浅,得跟人好好学……孟夜长对何无计的自谦和拍马功夫油然而生一股敬佩,高声应和道:“俺也一样!”
杜自守瞥了他一眼,笑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捉刀人的准则。何无计,以你的资历跟积功,足以升金刀了。”
牙犬小队成员都是眼前一亮,头儿有了更高的权势,他们自然可以跟着鸡犬升天。
“标下一心只为查案,绝无升官发财之意。”何无计单膝跪下,语气极为诚恳,“请杜公收回成命。”
好一招以退为进,学到了学到了……孟夜长心里默默做着笔记。
“也好。”杜自守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这是让你还个价啊,你怎么直接掀摊了呢……孟夜长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去二楼领一个厅房吧,这本来该是你的。”杜自守接道。
“是!”何无计爽快的应道,他的赏格从官升一级降成了领个办公室,但这声应和听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光是孟夜长,整个牙犬小队都大惑不解,看起来何无计并不是以退为进,而是真的不想当金刀。
怎么会有这么高风亮节的人呢?你一个头儿发扬风格了,我们的赏赐还怎么要呢?
“此次破案我出力甚少,主要是队员们用智用力,因此标下不敢给自己请赏,免得冒领了队员们的功劳。”何无计起身后说道。
看看,还是得学习……孟夜长本来对何无计的推让颇有微辞,你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想追求进步,这让我们想进步的下属就很难做了。但何无计显然是考虑到了这一出的,一句话就把下属们的赏赐又争取了回来。
“自然,牙犬队调为乙队,俸银按乙队最高标准领取,年底考绩俱加一等,负责区域由城东改为城内菜市口。”杜自守点点头。
牙犬队员一起躬身道:“谢杜公。”
加薪、记功、治下改成更有油水的地方,三板斧砍得队员们十分满意。
杜自守朝众人一一打量过来,最后在孟夜长身上停下。
“御马案侦破,听说你当居首功。”
“一派胡言,杜公的教导有方才是首功,标下只是作了一点微小的贡献。”孟夜长立刻决定活学活用,但话一出口之后又想起了刚才何无计的遭遇,于是马上加了一句,“虽然标下为此殚精竭虑付出了许多苦思,但与整个捉刀人组织的努力比起来,无疑是微不足道的。”
司丞打蛇随棍上的功力太高了,队长不要功劳是他的事,不能让这个病怏子把我的功劳也赖掉!
杜自守轻笑一声,又盯着孟夜长看了两眼。
孟夜长瞬间感觉一盆雪水迎面浇过来,全身像是被有形之物拂过一遍,冰冷的感受渗进了骨头缝里,肌体、血肉、骨骼被一览无余!这种感触太过真实,他甚至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
在这一刻,他丝毫不怀疑只要杜自守愿意,就能一眼瞪死自己。
“不错,你已经初入武夫境了,但修炼的功法太过平庸,是军中最粗浅的杀敌功夫,一会儿去文书库领一套混元气吧。”杜自守扔过来一块牌子,上面用篆体刻着“文书库”几个字,字下面则是一些孟夜长看不懂的图案,想来是文书库的专用密码。
你练的又是什么功法,居然能视奸老子……孟夜长立即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牌子,高声应道:“谢杜公赏赐。”
孟老嗨费尽心思买齐了淬体的药物,但在功法上则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东西根本不是拿钱能买得到的,因此只能将自己从军时学到的五步长拳教给孟夜长。这才刚练了一天,被杜自守一眼就看出了底细。
这犀利得有点过分了,不会连我底裤也能看穿吧……孟夜长忍不住双腿不自然的夹紧了一些。
“好了,没事就下去吧。”杜自守似乎有些冷,把身上的皮裘裹紧了一些,开始逐客了。
“杜公,标下还有一事禀报。”丁零上前一步,躬身道,“御马案水遁逃走的贼人,标下或许有追踪之法。万年县渡口外水深浪急,敢在这里下河的,水下功夫必定了得,标下已经找了一些常在万年一带跑船的水手,让他们代为查看,一旦有这样的人冒头……”
“把你的内应撤回来吧。”杜自守打断了丁零的喋喋不休,“御马案就此结案,任何人不许再查下去。”
“杜公,这是为何啊?标下已经快要有线索了……”丁零显然吃了一大惊。
不只丁零不解,牙犬小队也都不明白杜自守为什么要匆忙结案,盗御马的贼人还没到案,从律法上看这件案子也还没完结。
“我另有安排。”杜自守淡淡的说道,显然不愿意多谈。
玩忽职守、或者干脆官贼勾结这种事情,在这个世界原来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弄,又学到了……孟夜长再次总结。
司丞不愿意继续追查,牙犬小队只得告退。
丁零被打破了查案的想法,下了五楼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时不时偷眼去看何无计。
刚才那番话不应该由他说,案情汇报这种事,显然需要由队正出面。
牙犬小队理解他的心思,他希望姐姐能在婆家过得舒展一些,但他那个拥有京城第一神捕之名的姐夫,一向不大看得起捉刀人,尤其是捉刀人中最差的丁队。
但即使是这样,他刚才的举动也属于越矩了,在孟夜长的前世,越级汇报是大忌讳。
何无计的一张脸没有丝毫表情,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牙犬小队一路无言,沉闷的拾级而下。一直走到一楼,都没人开腔说话。
孟夜长正准备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何无计一巴掌就抽在丁零后脑勺上:“你小子要表现,也不先跟老子打个招呼,老子要以队正的身份处罚你!老子现在在二楼有自己的厅房了,要搬家,最重的柜子归你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