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高不攀为什么突然间跑到牢房这种地方来寻访奇人奇事,但这个老头,他能上达天听啊!
这就是那种能扛得住事的大人物。
杨百步一眼扫过来之后,孟夜长立刻就明白,活命的机会,它来了!
他凶猛的抓住了这个机会,饿虎扑食一般跳上去,抓住牢门摇得哗啦乱响:“别走别走……高先生,还有一桩奇事,这里还有一桩奇事啊!”
“哦?”高不攀疑惑的捋了捋胡子,示意他说下去。
先来个欲擒故纵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必须要一击必中,在警校里学的谈判技巧一定要用起来。孟夜长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想了一下之后,试探着问道:
“听高先生刚才的话,像是对御马案也有所了解?”
“侦缉断案之术大多妙趣横生,老夫也闲暇之余也有所涉猎,自问对各种破案之法烂熟于胸。如果当年不是读书而是进了公门,想来也能弄个神捕当当……”一说起这个,老学究立刻来了精神,开始大力的抚摸自己的一把山羊须,摸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读过几本公案,然后飘了……孟夜长心里对他的实力下了判断。
“……御马案之离奇传遍京城,老夫心痒难搔,也去调阅过此案的卷宗,甚至借故去养马监实地看过两遭,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你们没能破案,实在算不上无能,依老夫看,说不定是擅长变化的妖族修行者,潜进养马监将那几匹宝马吞了也未可知,那几匹马长得高大健壮,想来肉质绝佳,在妖族看来定是无上美味……”高不攀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蛋都让你扯破了……孟夜长心里直摇头,捋不清案情就编个妖魔鬼怪出来当罪犯,一推了之。
“高明!高明啊!”老学究一说完,孟夜长立刻竖起拇指大呼,“高先生的推理称得上是天衣无缝,只有一处小小的不合理:如果是有妖怪把养马监当成了食堂,那它不会只吃一次就走,尝到甜头之后应该会隔三岔五就来加个餐才对,但养马监就丢过那么一次马。”
打完脸之后,孟夜长立刻趁老学究还没来得及恼羞成怒,接上了自己的推测:“高先生,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奇事:我发现这十匹御马究竟去哪儿了!”
“哗啦啦!”
一众犯人都扒在了牢门口,眼巴巴的望着孟夜长这边。就是这个无头案害得他们马上要跟自己的四肢分家了,现在听到孟夜长说有了头绪,不听完哪能甘心上路。
“应当仍在养马监中!”孟夜长十分肯定的宣布了自己的判断。
犯人们意兴阑珊的离开牢门,准备重回草窝里躺下。
作为案发地,养马监在御马失踪后已经不知道被搜查过多少遍了,何队正甚至带人连老鼠洞都刨了。再说那十匹白马显眼得大灯泡一样,在这种密度的搜查之下还能漏看,只能说明在蹲的各位都有视力障碍,全盲的那种。
“哦,说来听听。”高不攀不愧是合格的推理爱好者,真上手破案只能搞个妖怪出来,但好奇心旺盛得不可救药,即使是这么鬼扯的论断也要听个究竟。
“高先生,这桩案子说起来其实不奇怪,只要回答两个问题,所有的迷团就都解开了。第一个,这十匹御马最显眼的特征是什么?”
“自然是白了。”老学究想也不想的就脱口而出,“十匹御马全身上下无一根杂毛,通体雪白。这是难得一见的瑞兽啊,即使是妖族,也只能找出这么十匹来进贡,能得此瑞兽,也是我大雍泱泱大国,四海咸服、八方来贺的象征,人族强盛了几千年,这些异族总算是甘心拜服了……”
你够了,时间紧急,再吹下去行刑的时辰就到了……高不攀不愧是个饱读诗书的书迂,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偏偏现在又有求于他,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过完嘴瘾。
“渊博,果然渊博!”等老学究收了嘴,孟夜长赶紧插话进去,把话题带回来,“第二个问题:作为贼人,怎么才能将这十匹马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养马监?”
这个问题很有思考价值,高不攀一愣,立即将自己代入盗匪,陷入了思索。
“我是贼的话,肯定不走正门,这些马太显眼,哪怕出了养马监,在街上也能一眼被认出来。”
不能给老学究浪费时间的机会,孟夜长快速的自问自答。
“用车装了运出去倒是个办法,但是装十匹大马至少需要五辆大车,养马监门口一直有人值守,不说车辆进出都要检查,当天值守的两个门子就没有见到有车辆进出,也不可能是他们撒谎,养马监外面就是金吾卫驻营,有这么大的车队不可能不引起当值卫士的注意,但金吾卫也什么都没看到;还有一种可能是挖地道进来运马,这个工程量巨大,如果我是个队伍庞大、沉得住气的大贼头子,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尝试个屁,根本就没有地道!”何无计没好气的接过话头,“捉刀人也这么怀疑过,我带人掘地三尺,把养马监里能挖的地方都挖遍了,也没挖出地道来。”
“所以说了,根本就没有将御马偷出养马监的办法。”孟夜长斩钉截铁的总结,“这十匹御马,只能还在养马监里!”
丁零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长叹,又准备开始哭了。
高不攀不捋胡子了,而是微微摇了摇头:“老夫依然认为,有大妖作祟的可能性。”
“小孟啊,我们在养马监所有的马厩里都看过了,每间房都搜过了,连草垛都掀开看了,没有。”曾似有气无力的指出了孟夜长的漏洞,“御马白得那么显眼,一眼就能看到。”
小孟也是你叫的?叫老子孟总……孟夜长道:“如果把马弄成其它颜色呢?”
“嗯?”高不攀若有所思的望过来。
真是装逼的好时候啊,可惜时间不允许……孟夜长马上又接道:“高先生,您看过卷宗,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老夫过目不忘,幼年时即有西河神童的美名。”见到被人质疑,高不攀立刻不悦的一抖胡子。
“高人,高人啊!”孟夜长立即大赞,“那高先生当然不会忘记,卷宗上有一笔:‘御马厩有异味,酸腐异常,倾刻乃散’,这是何队正记录的。”
“没错。”何无计认下了这一笔,“我接案后第一个到现场,闻到有一股很浓的酸味,没一会儿就散掉了。这味道有什么问题吗?”
“酸味说明有醋。”孟夜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笃定一些,毕竟他也只是猜测,不坚定一点唬不倒高不攀,“在下刚好知道一种用醋的妙方,可以让白毛变黑,高先生如果有兴趣,我现在就可以为您演示一番。”
高不攀非常有兴趣,大袖一挥:“演来!”
孟夜长转头拜托杨百步,请他去买三斤米醋、一斤黑豆回来,另外准备火炉和一个罐子,熬药的那种就行,杨百步安排两个牢子分别去采买和准备。
这些东西都是常见之物,用了不大一会儿,两个牢子就带着东西回来了。
孟夜长是死囚,不可能让他出牢门,危险的东西也不能让他沾手,于是他只能贴在栅栏上,指挥两个牢子操作:
“把炉子点起来,火要大一点……”
“米醋倒进罐子里……全部倒干,剩下半壶不要藏起来,我都看见你藏了!”
“黑豆拿碾子碾碎……没有碾子,拿锤子砸开也行……没锤子砖头也行……不要抓一把顺兜里啊,都拿出来……”
“碎豆子也倒进罐子里,用醋泡上,放到火上煮……你流口水归流口水,不要滴进去啊!”
架好罐子、看着膨胀的火苗开始舔舐罐底之后,孟夜长松了一口气,向高不攀解释道:“高先生,这就是在下所知的秘方,把米醋和黑豆放在一起熬制,熬出来的残渣倒掉,剩下的膏汁涂在马身上,可以让白毛变成黑色,黑得很自然,跟天生的一样,而且可以很久不褪色。”
高不攀先变色了:“此法当真有效?”
孟夜长满脸坚毅的点头:“绝对有效。”
废话,这是自制染发剂的配方,来自科技的力量……他在心里加了一句说明。
“需要熬多久?”何无计颤声问道,他敏锐的发现了时间不够这个要命的问题,午时可就要分尸了呀。
“一个时辰足矣。”孟夜长自信的说道。
其实一个时辰远远不够,真要做出好的染发剂,黑豆要先在醋里泡一天一夜,再用文火熬上半天,直到收汁成膏才算完成。但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了,只能用大火拼命把黑豆里的色素烘出来试试,成与不成就在这一举了,成了有一线生机,不成阎王殿报到。
“太久了,老夫没有这么多时间。”高不攀摇摇头。
这个表态让囚犯们都大吃一惊,老学究没有耐心,这一线生机岂不是又飞了?
“……老夫为你提个速吧。”高不攀朝着罐子一指点出,就见那个罐子一阵轻颤,罐身开始发红,剧烈的水汽顶开盖子,朝外喷吐。即使隔着罐子有两丈远,孟夜长也感觉到一股逼人的热力袭了过来。
什么玩意儿?牛顿在哪里?热力学定律又在哪里……孟夜长被热气赶得后退了一步,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个突然就开始咕咕冒泡的罐子。
这个世界和前世有很大的不同,自己还需要学习啊。
不大一会儿,罐子里传来的咕噜声开始变得沉闷。
高不攀潇洒的收回手指,还甩了甩手:“应该已经行了。”
牢子拿布团包着手,上前把罐子端下火炉,揭开盖子,里面已经成了粘糊的膏状物,一股浓烈的酸味立刻充满了整个牢房。
孟夜长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罐子里的膏状物奇黑无比,甚至泛着一种黝黑的光泽。
成了!而且品相非常棒!老学究不知道施展的是什么魔法,竟然可以绕开科学原理,这个人形微波炉实在是非常好用。
孟夜长示意牢子将糊膏挖出来,涂在自己花白的头发上。
牢子有些犹豫,只要是个正常人,要把这坨泛着酸腐臭味的东西往脑袋上抹,都免不了要狐疑一下。但此时杨牢头和高先生都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能一咬牙,把这些东西往头上糊。
只要不沾进嘴里,谅来也死不了人。
糊满之后,孟夜长让牢子打一盆水进来,当着高不攀的面把头发洗干净。
洗出来一盆黑水,但是很诡异,牢子花白的头发并没有变回原来的颜色,而且根根乌黑发亮,看起来似乎年轻了二十岁有余。
牢子又是开心又是恐惧,开心的是白发复黑,返老还童,这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恐惧的则是刚才没有经验,不知道这坨膏效用如此猛烈,染发的时候漫不经心的在脸上也沾了不少,现在变成一张黑脸了,搓出血也搓不下来!
“高先生请看,这种膏剂对人有用,对马毛同样有用。”看到奏效了,孟夜长立刻趁热打铁,“贼人只要带一罐潜入养马监,在御马身上涂抹上一些,白马立刻就变了颜色!”
何无计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捉刀人,立刻喃喃自语的推测出了贼人的下一步举动:“那么接下来,只要将染黑的御马牵到其它马厩里,这些御马就凭空消失了……”
太会捧哏了,省得全是我一个人说……孟夜长把脑袋探出去,正要夸两句何无计,就见他一步跨出,就从草窝边趴到了牢门上,抓住牢门猛烈的摇晃,身后拉出道道残影:“高先生救我等性命!只要请刑部重审,数一数养马监里马的数量,就能证明御马是不是还在养马监里!”
我*&!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居然还有瞬间移动这种技能……孟夜长被何无计的身法惊得目瞪口呆,连头都忘了收回来。
高不攀深深的望了孟夜长一眼:“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杨牢头,我午时之前定会回来。”
杨百步笑道:“自然,杨某在此恭候。”
老玻璃又上线了……高不攀的眼神让孟夜长一阵警惕,刚才他也是这么看赵完璧的。
这么一想,孟夜长就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高不攀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两次受损,挥一挥袍袖,蓦然从原地消失不见,连残影都没有,就这么突然无影无踪了。
孟夜长嘴巴逐渐张大,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当嘴巴张到极限之后,他才有力气凄厉的喊了一声:“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