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阳事了,岳绮收拢部下,一行人重返青城山。
此行让百里漠北对白莲教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但是之前的情报多有谬误,可以说再一次的打乱了本就不甚明朗的局面。
常言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白莲教的底蕴深厚到他们一次次探查,一次次推翻,百里漠北不知道这一次收集到的情报是否只是冰山一角,只觉得迷障又浓郁了几分。
若是有那传说中的一品高手直接下场来掀翻这盘烂棋该多好……百里漠北不免想到。
回到青竹峰小院,百里漠北拿从罗汉尸身上刮下来的金粉交给沈玉衡,询问师傅对此物是否知晓。
沈玉衡摇头表示没见过此物,还需要找见多识广的前辈鉴定。百里漠北见师傅有门路,便直接把此物交给了她。
骆河山二人险死还生,少不得要养一养伤势,好在联系上徐如雪之后,算是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徐大人已经将最新的情报递到山海司总部了。再等几日倒出手来,就会有神龙司的高手前来支援。让我们稍安勿躁。”骆河山对百里漠北说。
百里漠北这才心下稍安。只有这几个人手,面对白莲教实在是捉襟见肘。只要有支援,那么一切计谋在绝对实力前都是花里胡哨。到时候哪里需要算计来算计去,直接杀穿就是了,什么白莲佛母、一百零八罗汉,连骨灰都给他们扬了!
他们回了青竹峰,岳绮却不能在青城山长留,毕竟是军中大将,接连几日不露面,已经是违抗了军规了,再不赶回铁浮屠驻地,让她老子岳峙知晓了,一顿军棍肯定是跑不掉的。
但是先生的《孙子兵法》还差了一半没给她,说要走也不舍得。
百里漠北眼光如炬,一看岳绮扭扭捏捏的样子就知道,这朵霸王花肯定是惦记自己那点儿存货,于是向她连连保证,绝不会忘记这事,一写完就加紧给她送上门。
如此才让岳绮不情不愿的回去了。
两人好歹并肩作战多日,加上是自己先把岳绮骗来助拳,平白的让岳绮出了大力气。
二人时时讨论武学和战争,相互学习,教学相长。已经算是志同道合的挚友,百里漠北早没了生分,拍着胸膛表示以后岳绮有需要的地方尽管找他。
“岳小姐,咱们朋友之间不说那些客套话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百里漠北送岳绮下山时在山脚下停住,没有长亭折柳,没有十里送别。
岳绮一愣,“先生当我是朋友,就应该知道我岳绮不是那深闺绣眉的女子,有什么该不该说的?”
百里漠北犹豫了一下,“其实吧,你不觉得你自己长得有点太好看了吗?你这个样子上战场的话,好像也没啥威慑力吧?”
岳绮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夸好看是在这种场合。有没有威慑,不是看脸的,而是靠一场场血战杀出来的!你大可放心。”
百里漠北话已经说出,就没了顾及,于是继续说道:“不是这么说的,你看你的长相,不算眼神,哪有一点儿的杀气?我听说的啊……大齐有个叫高长恭的将领,和你情况差不多,只不过是男生女相,人家就机智极了,弄了一副鬼脸面具带上,那上阵的效果就好的不行。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岳绮止住笑声:“先生真是不会撒谎啊。那兵法是孙子写的,现在这个主意又是大齐的劳什子高长恭想出来的。这大唐疆土是广大没错,可若是诸侯国中真有这等奇人异事,我怎么一件都没听过?”
百里漠北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解释的话,难不成告诉她另一个世界还真的有个兰陵王不成?
“你就当我是讲故事逗你玩儿吧……岳小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了。”百里漠北说道。
“嗯,先生,有缘再见!”说着,岳绮扛起寒星冷月枪,潇洒的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远去了。
银铃般的声音随风飘扬:“先生讲的故事我很喜欢!回去就叫人打造一个帅气的面具!”
百里漠北怅然若失,自己的朋友不多,燕无缺、岳绮,江湖路远,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送别是伤感的,唯有美味佳肴才能缓解,于是百里漠北干脆钻进林间,去寻找今晚不幸要进入他腹中的“受害者”。
岳绮下了青城山,周副官正站在山脚不远处,率领铁浮屠一百勇士等待着主官,瞧见岳绮独自下来,讷讷的凑上来问道:“小姐,怎么就你一个人下来了?军师呢?”
岳绮面色不变:“人家什么时候答应做咱们军师了?”
周副官愤愤的说:“他娘的咱们兄弟为了他的事儿厮杀了三五天,他要不是军师谁搭理他?!怎么,现在使唤完了,他就拍拍屁股说没这事儿了?!”
岳绮翻了个白眼:“别瞎说,什么跟什么啊都是,人家这是拿兵书换的咱们出手,硬要说还是咱们占了便宜。”
周副官一听岳绮居然为了那小子说话,当下就不乐意了:“我的小姐诶,按你这么说,岂不是成了一场交易?那咱们出手那可就算是公器私用了,老将军知道了……”
岳绮没等周副官说完,就打断了他:“知道就知道,打不了老娘吃一顿军棍就是了,反正先生说了,他拿我当朋友,我不能挟恩图报。
他答应我了,兵书写好就送给我,以后有事儿他随时帮我,我不能对友不义。
今天我话就放在这了,他愿意来当这个军师,我开营门进军三里相迎;他不愿意,你们谁也不许打扰他!”
周副官傻了眼了,自家小姐是个什么脾性,他一清二楚,京城中的小姐,她嫌人家娇娇滴滴,杀个鸡都不敢;军中的兵士,她又嫌他们一脑袋浆糊,半点谋略也不会。
按她的眼光,非得是文武双全的人才能瞧得上眼。可是这样的人,那个不是恃才傲物,那个不是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人,她自然不可能热脸贴冷屁股。
是以岳绮可以说没有一个真心朋友。就算是墨家徐如雪,也不过是有求于人,勉强维持关系罢了。
既然岳绮都认定百里漠北是她的朋友了,那操着老父亲的心的周副官更加没有话说了。
当即只能恶狠狠的朝青城山方向白了一眼,心想这个混球儿,究竟是怎么蒙骗了他的小姐?
百人起步回营,全力奔驰,终于在天黑前赶回岳家军驻地。
遥遥的望见铁浮屠营寨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起了归家心切的感觉。
然而岳绮可没那么开心,原因无他,凭她六品的眼力,早早看见营门口,站着一个渊渟岳峙的身影,此人胡须已经黑白参半,面孔隐没在头盔的阴影之下,唯有一双明眸,炯炯有神,和岳绮有九分相像。
已然看见了为首的岳绮,两人目光交汇,岳绮便不自觉的低下了眼眸,不敢直视此人。
待到了营门口,众人都看见了伫立在那里的人,为首的周副官更是不堪,急急忙忙的跑上去,甚至过于激动,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依旧连滚带爬的滑跪在此人面前,激动的扯起嗓子大喊一声:“大将军!”
不错,此人正是岳家军主心骨,百万雄兵的大将军——岳峙!
他已经是个马上年近半百的老人了,一身吞金兽头明光锁子甲套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隙,黑白相间的如同枯草般的长发在头盔的缝隙中撒落,昭示着这位大将已经不在如少年一般凛凛威风,而是如夕阳西下,处在壮士暮年了。
“哦,老周!我们很久没见了……”岳峙就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骤然见到旧相识,便要回忆起往昔一样。
周副官听到岳峙开口,激动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但是他也怕老将军会对自家小姐行军规,于是紧张的开口为岳绮推脱:“大将军听我解释,其实……”
岳峙弯腰拖起他的手臂,“你不用如此,岳家军有一丝风吹草动我都知道。你放心,今天我不是来责怪你们的。”
周副官被岳峙手一搭在臂膊,就感受到他似乎使不上多大力气,只是轻轻的想要扶起他,他就不由得红了眼眶。
连年征战,受伤中毒都如同家常便饭,老将军即使是修为通天,身体也终归是扛不住了。周副官一想到这里,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岳峙没有看他,而是面对着一百铁浮屠,这些以一敌百的勇士,面对成山的敌人都无所畏惧,但是被岳峙拿眼睛一扫,却一个个的低下头来。
岳峙笑了:“你们这些小家伙,出去疯玩了这么久,该收收心了。今天本将心情好,免了你们的军棍,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都给我滚回去抄军规,十遍!”
战士们如蒙大赦,纷纷作鸟兽散。
岳峙又转过头看周副官:“怎么还哭上了?没出息!你身为副官,还跟着胡闹?你罪加一等,抄军规,二十遍!现在就去,我和小姐有话说。”
周副官抹了抹眼角,沉默着退下了。
岳绮和岳峙相对而立,一言不发。片刻之后,岳峙叹了口气:“哎……咱们父女好久没有在一起谈谈心了,你陪我巡巡营吧。”
说罢,转身就走。岳绮只好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岳峙忽然说:“闺女,这次出去,对白莲教有什么感觉?”
岳绮深思了一下,回答道:“水深的很。”
岳峙笑道:“没错,这也就是为什么局势已如此糜烂,朝廷却依旧不发兵。我们不知道敌人的水平在哪里,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岳绮恍然大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岳峙听了,捋着长长的胡须:“嗯,这话说的漂亮。从哪里听来的?”
“一个青城弟子,是女儿的朋友,他给我写了半本兵书,里边有这句。”岳绮解释到。
“哦?有时间让我也读读,言简意赅,你这个朋友是个有才的。”岳峙简单的评价道。
眼看老父亲好像真的没有惩罚自己的意思,岳绮反倒浑身不自在。
“大将军!我既然犯了军纪,为何独独不罚我?”
岳峙停下脚步,“你觉得你该罚?”
“自然!”
“那我问你,你擅自行动,有没有收集到白莲教的情报?”
“有!”
“那你有没有战阵杀敌?”
“有!粟阳城下,阵斩三千!水淹粟阳,坑杀不计其数!”
岳峙开心的笑了:“那你不就没有罪了?”
岳绮脸色一正:“可是按大唐军例……”
岳峙抬手打断了岳绮的话:“女儿。我不罚你,不是因为你是我岳峙的女儿,而是因为你身为一个大唐的将军,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白莲教作为海外他国的势力,胆敢踏上大唐国土,那就只有一个字,杀!杀到他们人烟断绝,杀到他们再不敢踩在我大唐土地上一步!
你父亲我,身为辽东节度使,背负了太多,家族、将士、皇命……就像套上了枷锁的马,被放在鞘里的刀,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你还不需要在意这些,所以你只要记住一点——”
说到这里,岳峙双眼放出熠熠的光辉,眼神盯着岳绮,不让她躲闪。
“岳家,效忠的是大唐山河,保护的是大唐子民,而不是只听大唐皇命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