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进十月下旬,京城是愈发的冷了。
内阁方从哲、叶向高几人,兵部崔景荣、袁应泰几人,静静的侯在乾清宫殿前,手脚有些冰凉。
从天子传召他们,到站在这里静候,都快过去两刻钟了,可处理朝政的天子,却未下旨召见。
东暖阁内。
朱由校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批阅着几封奏疏,无一例外,都是涉及开封、归德两地水患的奏疏。
从大名府呈递开封府水患,到现在这个时候,左光斗所领的治河巡抚衙门,就一直奋战在黄河大堤,直到最凶险的汛期结束。
“……陛下,治理黄河河政一事,不能只依靠粮饷调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应当健全各处的建制,修筑黄河大堤,增扩护堤河工规模,应在黄河沿岸,明确一支支巡河船队,而陛下先前所言,在黄河两岸栽种树木之事,臣以为可取,不过应以各地府州县为主,治河巡抚衙门,每年规定所栽树木数量,不定期暗查地方所栽树木情况……”
朱由校神情严肃,认真翻阅着左光斗所呈奏疏,尽管说这一次,归德府境内水患一事,没有出现溃堤、管涌的情况。
但是针对大明治下河政之事,必须要狠下决心去抓,去整饬,并且要有组织,有计划的在地方整修水利设施。
不然此后数十年间,频繁出现的诸多灾情,会叫大明各地折腾惨。
这是朱由校所不愿看到的。
“皇爷,两刻钟的时辰到了。”
服侍在旁的魏忠贤,低首上前道。
“宣吧。”
朱由校头也没抬,拿着御笔,便在这封奏疏上,开始批阅起来,随口对魏忠贤说道。
“卿家所呈治河条陈,朕已御览,所想皆是良策,可逐步明确推行,涉及治河衙门官吏不足一事,可在各地遴选生员、读书人,编进治河衙门,从底层吏员做起,若是表现不错,有治河才能者,可酌情简拔,对阳奉阴违者,必须严惩,治河乃是国政,尤其是黄河……”
朱由校全神贯注的写着,以至方从哲、叶向高一行,走进东暖阁内,都没有注意到。
“魏伴伴,将这封奏疏,着司礼监谴派人手,八百里加急,送抵黄河治河巡抚。”朱由校放下御笔,对魏忠贤说道。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上前道。
瞧见方从哲、叶向高一行,脸庞微红的站着,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
“臣等拜见陛下。”
“诸卿,你们冷吗?”
朱由校看着方从哲他们,询问道。
天子这般询问,叫方从哲一行愣住了。
“看来一个个还是不冷,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眼睛都盯在朕身上,盯在那些仕途和人情世故上。”
朱由校一拍桌案,眼神冷厉,盯着方从哲他们,“看看现在都几月了,内阁和兵部,是否关心过戍边将士?
一个钱法诸事,在朝引起争议,在野形成舆情,多少双眼睛盯在这上面,张口社稷,闭口祖制。
要朕来看啊,就是大明太安定了,各地边疆没了外部威胁,叫尔等全都忘了,现在的建虏之患,当初是怎样形成的了吧。”
“臣等惶恐。”
方从哲、叶向高等一众人,心下一紧,纷纷跪倒在地上。
朱由校想整顿钱法,朝中的文官群体不想叫整顿,一直蹦跶个不停,在生出这些舆情风潮后,朱由校就一直在冷处理。
该忙着处理朝政,就忙着处理朝政。
该忙着谋划部署,就忙着谋划部署。
朱由校恨不能一天当两天用,毕竟大明的弊政和毒瘤,实在是太多了,且多数都隐藏的极深。
想将它们逐步的连根拔起,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句简单的惶恐,就完了?”
朱由校剑眉倒张,斥责道:“九边重镇的戍边将士,靠一句惶恐,就能硬扛着度过寒冬了?
是不是在你们的心里,就从没想过北疆边陲安定之事啊?
若非兵部尚书崔景荣,前几日给朕递了奏疏,朕还不知道,内阁和兵部有司,至今没提及过此事。
那些戍边队伍,要增发战袄,那些戍边队伍,要更换战袄,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当的差!”
人群之中,崔景荣悬着的心,算落了下来。
这段时间朝中风波不断,尤其是钱法一事闹出后,那朝中有司的大臣,特别是诸派的官员,就像是逮住什么机会般,不断向通政司呈递奏疏,还提出反对和质疑的声音。
只是朝野间的这些情况,并非影响到兼领钱法侍郎的毕自严,主抓内政部的孙承宗,钱法革新之事,正有条不紊的推进中。
甚至内帑已调拨一批银子,移交到西山那边冲制新制钱,为之后逐步更替钱法诸事,做着前期准备。
“袁应泰,你是兵部左侍郎,朕问问你。”
朱由校眉头紧皱,盯向袁应泰的背影,沉声道:“国朝在九边重镇,合计有多少战兵?多少卫所兵?其中存有多少缺额?这次朝廷调拨御寒粮饷,又该调拨多少?”
“臣……”
袁应泰心里一紧,生出冷汗,开始结巴起来。
天子所询问的这些情况,他多数都是不知情的,从万历中后期开始,朝廷对这些实际数额,了解就不是很清楚了。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被文官所把持的兵部,并不具备后续军改的条件。
大明军队能糜烂成这副德行,很大程度上,就跟朝廷不重视兵政有关。
五军都督府被架空。
兵部独掌兵政职权。
该管的事情不管,不该管的事情瞎管。
尽管枢密院设立起来了,可现阶段的枢密院,只具备平叛的职权,至于其他的职权并不具备。
按着朱由校的构想。
想叫大明军队建设彻底改变,枢密院、兵部、五军都督府,将合掌大明兵政,各自管一摊子,以确保大明军队的健康运转。
“皇爷!雄威军呈递急报!!”
乾清宫外,响起王体乾的声响,叫本打算继续质问的朱由校,愣住了。
川地出现情况了。
奢崇明他们还是造反了。
朱由校眉头紧锁起来,眼神变得冷厉起来。
跪着的方从哲、叶向高一行,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心里莫名开始紧张。
“皇爷,川地土司奢崇明蓄意谋反,于川东造反!”
喘着粗气的王体乾,跑进东暖阁的那一刻,就跪倒在地上,双手捧着急报,面色紧张的禀明。
“!!!”
方从哲、叶向高这帮阁臣和廷臣,无不是脸色大变,相互间看了起来,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川地竟有土司造反,这对大明来讲,那无疑是一件大事啊。
尤其是方从哲、叶向高二人,下意识就联想到杨应龙造反之事,那一战对大明财政来讲,可谓是平添不少重压啊。
在众人惊疑之际,王承恩已跑着接过奏疏,后转身跑到御前。
朱由校眉头紧锁,心情有些复杂,接过那封奏疏,并非直接打开,神情有些凝重。
秦良玉、秦邦屏他们,肯定能遏制住初期叛乱势头的。
带着这种想法,朱由校打开了奏疏。
“臣雄威军指挥使秦邦屏,臣秦良玉,于巴县呈报:四川巡抚徐可求,未尊枢密院所下公函,妄加揣摩,征调川兵援辽……”
一份洋洋洒洒的奏报,讲明了永宁土司兵在樊龙、张彤他们的带领下,在巴县蓄意造反的事实,陈述了巴县境内平叛的全过程,亦讲明巡抚徐可求等军政官员20余人,在叛乱中被杀的事实。
朱由校最牵挂的川地造反,现在终于有了定论,重庆府这处要地,并没有被奢崇明所领永宁宣抚司攻陷。
那川地土司造反的势头,就在可控范畴之内,以此介入川地的谋划,增强枢密院职权的谋划,都能如期开展了。
“宣枢密院诸大臣,进宫觐见!”
朱由校冷厉的眼神,看向方从哲他们,“永宁宣抚司奢崇明心怀贼心,于重庆府巴县治所,杀巡抚徐可求等军政官员20余人,发动叛乱!”
“!!!”
方从哲、叶向高等一众人,在焦急中听闻天子所讲,无不是脸色大变,事情超出了他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