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卿家,坐吧。”
朱由校稳坐在龙椅上,面露笑意,对心情复杂的李之藻、杨廷筠,伸手道:“朕召你们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说。”
见天子还能笑出来,二人相视一眼,心里都苦笑起来,天子虽说赐座,可他们都没定力坐下。
短短数日,开设大明财政学院,遴选天下生员,择优特赐恩监,这件事情就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
很多人都在关注此事。
就连坐镇西山的孙承宗,都知晓这件事情了。
毕竟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太多,所产生的影响太大,但凡是读书人的一员,那又会有谁不在意呢?
“朕发现朝野间的一些人,动辄就喜欢代表天下的读书人。”
见二人这般,朱由校也没在意,笑着拿起几封奏疏,开口道:“真是张口社稷,闭口社稷,就好似他们便是全体读书人。
朕想问问两位卿家。
这大明的全体读书人,是一些人,就所能代表的吗?
若是真的能去代表的话,那他们缘何不将自身功名和官位,让与更具才能之辈?这也算是急公好义了。”
陛下啊,这急公好义的意思,怎能用到这上面来啊。
李之藻、杨廷筠听闻此言,心里无不暗叹起来。
其实时下的京城,包括朝堂之上,所产生的种种言论,他们心里都清楚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此风一旦开了,别的方面姑且不谈,单说从大明财政学院出来的,那个个都打上‘天子门生’的烙印。
且涉及的还是财政领域。
试想一帮本科举无望,只顶着生员头衔的人,却能够绕开科举,哪怕大明财政学院,选拔遴选再难,那至少多了一个希望吧!?
这些人,必将效忠于天子。
天子说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
毕竟能步入仕途,是多少读书人所想所念啊。
尤其是那规模不小的生员群体。
一届两榜进士的员额,就那些,是有定数的,可参加科举的人,却多到数不胜数。
关键新的生员梯队,就在后面虎视眈眈。
科举的竞争压力,可想而知有多大。
此风一旦形成,必将破坏大明传承的规矩,即门生故吏,这将在大明官员群体中,多一批天子的死忠派。
哪怕这个决策的时效性,或许只能维系十年,然纵使是这般,亦是很恐怖的事情。
“看看呈递御前的这些言论啊。”
朱由校拿着奏疏,对李之藻他们说道:“什么乱国之策,什么伤天下读书人之心,什么动摇国本……
哈哈!
连朕所讲之言,都没有搞清楚,就靠一些流言蜚语,便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便是我大明的官员,我大明的监生,我大明的读书人,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一个个心里是怎样想的,朕心里甚是清楚,其实他们反对的,并非是这个大明财政学院,也非特赐恩监。
他们所想反对的,其实是他们担心的赋役财政!”
朱由校的声音回荡在东暖阁内,李之藻和杨廷筠二人,纷纷低下脑袋,有些话,他们不敢说,也不能说。
赋役财政,的确牵扯到的层面众多。
李之藻、杨廷筠二人,甚至还知晓因为此事,一些激进的言官御史,都上表请辞奏疏了。
摆明的态度很简单,也很明确。
若天子不收回成命的话,那他们就请辞!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大明有了这等不正之风。”
朱由校将所拿奏疏,放到御案上,面色平静道:“朝臣谈论国政,无可厚非,做法激进些,亦属正常。
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不过朕所不能理解,也不能容忍的,是国子监的读书人,京城的读书人,包括一些所谓公认的清流,也跟着妄谈起国政。
这是他们能做的事情吗?
读书人,不去读圣贤书,却想掺和朝政,他们想要干什么?是觉得身上有了些功名,就能为所欲为了?”
要坏事!
李之藻、杨廷筠心下一惊,天子讲这些话,是对京城之中,一些读书人的所作所为,产生了很大不满。
“陛下,恐是一些读书人,觉得此举有失公允。”
李之藻忙作揖道:“毕竟传的沸沸扬扬的大明财政学院,若是真能遴选考中,进到学院进修,通过终考,就能授予官职的话,那国子监……”
“哼,真真是可笑至极。”
朱由校冷哼一声,打断道:“朕所言的授予官职,和他们所想的授予官职,那是一回事吗?
再者言,朕何曾说过,国子监的一众监生,不能参加大明财政学院的遴选考核?!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现在大明上下,被一股浮躁之风所裹。
叫很多人的心,都躁了!
错非是这样的话,当初大明征伐建虏叛乱,岂能败,原因就出在这朝堂上。
他们越是这般,就越代表朕做的事情,是对的。
从即日起,大明官报每日刊印一期,对外免费发售,一应费用皆由内帑调拨。
这是朕所拟提纲,你们照此提纲汇总编撰,统交到司礼监定稿,朕要叫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情。
涉及大明的国计民生之策,不是谁揣摩些片面意思,讲上几句话,就能颠倒黑白,大明的天,还没有塌!”
一旁候着的李若愚,捧着一份公函,就快步朝二人走去,此幕叫李之藻、杨廷筠都生出异动。
看来这件事情,短期内是结束不了了。
拿着公函的李之藻,神情有些恍惚,甚至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出来的,满脑子浮现出的,皆是天子的神态言行。
那份公函他还没有看。
但内容必然惊人。
“振之公,振之公。”
耳畔,响起杨廷筠之声,叫李之藻心神回归,面露疑惑的看过去。
“先看看陛下所言提纲,究竟都涉及哪些吧。”
杨廷筠眉头微蹙,伸手道:“这件事情,恐没有我等所想那般简单,陛下的态度太过强硬……”
听到此言的李之藻,慌忙拿起那份公函,对之后所讲之言,并没有听进去,他心里也很想知道,天子究竟要怎样做。
‘论大明财政学院。’
‘论何为君父,何为臣子。’
‘论赋役制度的利与弊。’
‘论功名。’
‘论空谈误国的危害。’
‘论大明财政的问题。’
‘论议政之风。’
‘论……’
凑到跟前的杨廷筠,当看到这一个个提纲,双眸微张起来,眉宇间露出惊骇之色,天子所提的这些,个个直击要害啊。
这份定下排序的十余个提纲,是有着考究的,是有着深意的。
一旦这十几期的大明官报,都逐期的刊印发售,那将会引起更多争议。
“仲坚公啊,从大明官报创设之初,恐陛下心里就想好这些了。”
拿着这份公函,李之藻神情有些凝重,皱眉道:“现在回想起来,某是愈发觉得陛下的高瞻远瞩。
包括陛下御极登基以来,所做的诸多决断,无一不在表明一个观点,大明恐是要推行新政啊。”
“是啊。”
杨廷筠轻叹道:“现在想想,陛下所做决断,涉及到的诸多层面,就是在推行新政,只不过却是一环扣一环。
这和太岳公所行的那个新法,有着本质区别啊。
陛下从不急于一时之功,陛下所谋是一步步的改,想想当初的朝堂,是怎样的混乱,是怎样的失控。
再想想时下的朝堂,看似是乱的,可实则这一切,皆在陛下的掌控之内,甚至包括我等……”
李之藻也好。
杨廷筠也罢。
此时此刻,心里皆产生一个念头。
乾清宫的那位少年天子,心性是何等坚韧,城府是何等高深,还没有成年啊!
有了大明皇帝这层光环加持,叫很多人心里都忽略一点,时下的朱由校,才不过十六岁啊!
“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们都有的忙了。”
李之藻低头看着手里的公函,轻叹道:“事已至此,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做了,且回翰林院,等候陛下谴人所送案牍吧。
说实话,某亦很想知道,陛下所言的大明财政学院,跟朝野间所传的那些,究竟有那些不同。”
“只怕经过此事后,我等必被人所怨恨啊。”
杨廷筠苦笑着摇头道:“但是这些事情,就算我等不做,恐还会有旁人去做,然某亦想看看,陛下所谋新政,究竟是怎样的。”
大明所表露出的困顿,叫不少有识之士感到心忧,倘若大明继续这般下去,那所面临的问题更多。
李之藻和杨廷筠就在此列。
作为大明治下,最早接受西学的群体,这叫他们和大明的传统官员,亦或者说守旧的读书人,是不一样的。
对待新鲜的事务,他们都敢去尝试,哪怕是背负所谓骂名,先前所经历的种种,早就让他们不在意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