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
乾清宫的广场上,响着些许脚步声,朱由校在前,毕自严在后,身后跟着刘若愚等不少太监宦官。
相较于朱由校的平静,毕自严的神情间,就显得有些复杂,凝重中透着几分忧色。
“陛下~”
毕自严抬起头来,犹豫不决的看向朱由校,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讲不出来了。
“毕卿,你可是有什么顾及的?”
朱由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毕自严,淡淡笑道:“无碍,在这乾清宫里,就我们君臣二人,心里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了,呵呵~”
想要叫大明的财相,先在天子脚下,吹响税改的号角,这本就是件不易的事情。
就像关税、商税这类税目,本就不被大明主流所看重,属可有可无的存在。
大明奉行重农抑商,谁会重视这些?
当然…具体是真不重视,还是有意不重视。
就不为人知了。
毕竟像商业发达繁华的江南,诸如盐商、徽商等等,那可都是富得流油,特别是东南沿海地带,还有着不少从事走私海贸的海商。
这些商贾的背后,究竟站着多少人,站的又是哪些人,除了他们自身清楚外,旁人是不清楚的。
“陛下有心整顿税收,这是好事,毕竟眼下国库空虚,朝廷需要用银的地方很多。”
毕自严想了想,皱眉道:“可将目光放到京城,还是以进出京城的崇文门税关,作为整顿的第一步。
这未免有些……”
“有些什么?”朱由校笑着反问道:“毕卿可是觉得…朕小家子气了?”
“臣惶恐!臣从没这般想过。”
毕自严忙作揖道。
“好啦,毕卿就不必这般拘谨了。”
朱由校摆手笑道:“毕卿的顾忌和想法,朕多少能想到些,不过毕卿,却没有明白朕的深意啊。”
说着,朱由校轻叹一声,缓步向前走着,毕自严见状,忙撩了撩袍袖,踱步紧跟在天子身后。
“毕卿,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朱由校边走边说道:“京城乃是我大明的国都,天子脚下,京城上下所居住的人口,快朝百万了吧。”
毕自严脸上流露出一抹疑惑,他不知道天子讲这些话,与整顿崇文门税关,还要推行新的税规,有什么联系呢?
“那这京城的百姓,包括那帮达官显贵,勋戚,官绅等等,每天要吃多少粮,多少盐,用多少布?”
朱由校继续说道:“包括各种日常所用,甚至绫罗绸缎等奢侈品,毕卿可曾细想过这些东西吗?”
“臣……”
毕自严有些踌躇,一时语塞。
像天子所说的这些,他是真没多想过,都是些许的小事,为何要考虑这些呢?
‘看来古人对待商业,那态度就是贱籍贱业啊,从不重视这些。’
见毕自严这般,朱由校心里感慨起来,‘重农抑商是正道,小农经济嘛,一切以自给自足为主。
若是人人都不种地,去经商了,那粮食谁去种?凭空出现吗?这似乎并不现实。
只是当前所处的时期,跟明初时相比,已然大有不同了。
就像那些大商贾,看起来政治地位不高,排在末流,可是在地方上,都是一霸!
更别提一些商贾的背后,还站着权贵、勋戚、官绅,甚至是宗藩等特权群体啊。
眼下是有银子才是大爷的世道,种地,那就是贱民!
明明都富得流油,朝廷却不增收商税,关税等,却一眼死盯在正税上,玩命盘剥底层百姓。
这背后不无朝中文官,地方特权,有意无意的推动。’
现阶段的大明啊,就是一盘错综复杂的大棋,背后所牵扯到的利益纠纷,是难以想象的存在。
朱由校想破开这层层关系网,叫国库能充盈起来,叫底层百姓能喘口气,那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这些具体的数额,朕也没有查明,也不可能查明。”
朱由校停下脚步,看向毕自严道:“但是京城这个地界,不一样,是天子脚下,能在这里经商的人,毕卿觉得他们简单吗?”
在朱由校的眼里,一座人口快超百万,甚至已经超百万的大城,且还是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存在。
可是一年进出京城的商品,像崇文门税关,及下辖各门税关,所合计缴纳的银子,只有区区数万两。
这他娘的不是扯淡嘛!
超级大城代表着什么?
巨大的市场啊!
每天流通的银子,都不止这个数。
可为什么征收的关税,却这般少?
原因不显而易见嘛。
都叫权贵、官绅、勋戚等群体,以这种低到令人发指的税收,转到了他们自己的口袋里了。
“朕就明说吧。”
看着神情复杂的毕自严,朱由校正色道:“整顿崇文门税关,重设税丁队伍,明确巡检制度,厘清税收类目。
是为打击私盐,打击恶商,是为保护小商贾,与此同时,也为夺回朝廷本该得到的税收。
朕就不相信了,一座大明的国都所在,在税关这边,一年真就区区数万两,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朕要叫这些商贾,包括他们背后站着的人,将本该属于朝廷的银子,全部都给朕吐出来,并以此充实国库。”
毕自严:“……”
听着天子所讲的这些,想起先前所看那份公函,毕自严心里有些复杂,眉宇间生出些许担忧。
对整顿崇文门税关,厘清进京关税一事,究竟能得多少银子,他心里很没有底。
但像天子所书公函,言明此事若能做好,那至少能得银百万之巨,毕自严并不是很看好。
“陛下是否想过,一旦朝廷做了此事,出手整顿崇文门税关,那这些商贾,是否会将税目,转嫁到百姓的身上?”
毕自严想了想,开口道:“更有甚者,一些商贾在京煽动舆情,扰的京城不得安生,严重的话,还会激生民变。
那样的话,朝廷整顿一事,就成了众矢之的,就成了害民的恶政。”
“这些毕卿就无需担心了。”
朱由校摆手笑道:“在我们君臣奏对之际,京城治下各坊,新设的皇店,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建中。
粮,盐,布这些日常所需,将以平价对外出售,此为朕给大明百姓,所定下的一条惠政。
似先前那般的事情,断不会再发生。
至于谁在整顿税关期间,蓄意煽动民情,那就要好好查查了,看看他底子是否干净,是否走私违禁品。”
“!!!”
毕自严震惊了。
他没有想到天子,做事竟这般滴水不漏,将一应的后果和风波,全都考虑到了,且提前做出部署。
倘若京城不会因整顿税关,而生出乱子的话,那崇文门税关一事,就可以做一做,看看成效怎样。
“毕卿啊,不要有思想负担。”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你只需做好整顿崇文门税关即可,将分内之事做好即可,至于别的事情,有朕在,绝不会出现差错。
等该查明的全都查明,毕卿就明白朕的这番良苦用心了。
或许现在毕卿的心里,多少是带着质疑和不解的。
但是毕卿,朕明白一句话,这世间的任何事情,空想,空谈,都不如脚踏实地的去做。
至于结果是好,是坏,这单独再论,可这个过程,唯有做了以后,我们才能真正看到,你说对吗?”
毕自严神情渐渐严肃起来,郑重的作揖行礼道:“陛下英明,是臣糊涂了,还请陛下命锦衣卫,助臣接管崇文门税关。
臣愿用心整顿税关事,为国朝,为陛下,分忧!”
先前叫毕自严,对整顿崇文门税关,还有所顾忌的是,锦衣卫也要协助他,这厂卫对文官而言,那就是不可为伍的存在。
但跟天子一番交流后,毕自严放下了思想包袱,既然说这件事情,是无法更改的,那就看看做了以后,究竟结果怎样吧。
“好,毕卿不愧是大明的栋梁,朕的肱股贤臣啊。”
朱由校闻言大笑道:“那朕就在这乾清宫,听候毕卿的佳音,放开手脚去做,出现任何事情,朕都在这里站着。”
“臣告退!”
毕自严作揖道。
在党争风气盛行的世道下,大明官场也跟着变了。
务实肯干的官员,会遭受到各方的排挤和打压。
反倒是务虚空谈的官员,特别是会溜须拍马之辈,那仕途更为亨通。
当不好的东西,有朝一日却成了主流,那小到一个领域,大到一个国度,就算彻底毁掉了。
身为大明的天子,若是朱由校连担当的勇气,连给务实肯干的良臣撑腰的勇气,都没有的话。
那这大明就彻底没救了。
“派人告诉许显纯,毕卿叫锦衣卫做什么,那就做什么。”
看着毕自严离开的背影,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厉,是严肃,“敢违背毕卿的指令,那便是忤逆朕,后果叫他自己去想吧。”
“喏!”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事关大明税改的第一步,对毕自严所领的崇文门税关整顿事,朱由校心里极为看重,这必将是新一轮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