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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寡人(上)

    我倒在龙床之上,看着子子孙孙跪伏在龙床的周围,心中没有一点点的喜悦和哀伤。

    我不为有这么多的儿孙而感到喜悦,也不为我将要离开人世而感到哀伤,或者说,悠久的岁月让我已经没有了这些情感,无论是喜悦还是哀伤。

    这么多的儿子和孙子们,我已经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我高高在上,人们称呼我为帝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高处不胜寒,当一个人高高在上的时候,周围就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真心的对他,天下的一切都是我的,可我同样感觉到了,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跟我隔离开来了。

    突然间,我似乎看到了已经故去的爷爷,他离去的时候,也是像我这样,躺在龙床之上,一动也不动,直到最后闭上眼睛之前,流下了一滴眼泪:“寡人……”

    当时的我就跪在地上,努力的想要听清楚他的遗言,只是除了“寡人”这两个字,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后续,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爷爷在临终之前,到底有什么事情要交代,这件事情困扰了我许久,终于在我将要忘却的时候明白了。

    原来,“寡人”两个字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单是“寡人”两个字就已经能够清楚的表达出我此时所有的感情。

    “陛下,这是天下百姓送来的万民伞,祈祷您能够早日龙体康复!”

    说话的是曹丞相,他给我做了三十年的丞相了,这声音我闭着眼睛也能够听出来,大概,这是我最熟悉的人之一了。

    哪怕是后宫之中的妃子,我也是偶尔想起才会去看一看,毕竟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已经让我有心无力了,可即使这样,在我没有倒下以前,我也从未断过一日的早朝,兢兢业业,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使得这列祖列宗留下来的基业毁于我手。

    是的,我没有睁开眼睛,我知道我还能睁开眼睛,可是我却不愿意睁开了,因为即使我睁开眼睛,也看不到我想要看见的人,虽然,此时的我已经想不起来我究竟想要见什么人了!

    我没有老糊涂,我知道我的寿命即将到达终点,所以我可以任性的不用睁开眼睛了,毕竟它会耗费我仅存不多的力气。

    我要留着力气,因为我心中还留有一个念头:“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所以我还不能死,我一定要活着,等到那件事的完成!”

    我想不起来我要等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但是我有预感我快要等到了!

    “这件事情,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哪怕我活的很痛苦,而且清楚的知道,只要闭上眼睛,我就可以像列祖列宗那样,安心的躺在祖陵之中,享受着子孙们香火的供奉,我依旧还在等着它的到来!”

    “我有着快要完成它的解脱感,但是没有喜悦,我知道我做这件事是为了一个人,可是她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甚至没有她的一丝消息!”

    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异常的堵塞,让我连呼吸都显得压抑,终于,我忍不住,一口乌黑的血液喷洒在龙床之上。

    下面立刻传来子孙们惊呼和哭泣的声音,我不为所动,我知道,我死了之后,他们或许会有忧伤,但是这忧伤不会大过喜悦,毕竟我现在躺卧的龙床和空在朝堂之上的龙椅,是他们每一个都梦寐以求的,而这东西,在我死之前,他们都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

    “圣上,臣不符所托,终于将摘星楼建好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白发无需的年老太监走了过来,对着我低声的说道,这是大内总管小辉子,是我最宠信的太监,可以说,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还能偶掌控着整个大汉帝国,他是功不可没的,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他只能忠心于我,一旦我死去,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殉葬!

    这不单单是我早就立下的遗诏,也是汉室流传无数年的习俗,在皇帝死了之后,宠信的太监都会被用来陪葬,一方面是死后也要有人照顾,更重要的是,这些宦官是最不可信的,虽然他们最听话!

    一旦我死去,这个看似无害的太监,就能够成为翻天覆地的主,搅动的天下大乱,这是无数个朝代用鲜血写就的教训。

    两个侍奉的宫女拿着金盆和手绢,想要过来给我擦脸,我摆摆手手让她们下去:“去摘星楼!”

    我是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听到他的话,我睁开了我的双眼,缓慢而又有力:“扶我起来!”

    我伸出手,让小辉子扶我起来,别人都以为我已经不能动了,可是我清楚的知道,我还有力量可以行走,虽然已经不能超过十步了!

    两个侍奉的宫女拿着金盆和汗巾想要给我擦脸,我摆摆手让她们下去:“去摘星楼!”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再也不愿意浪费一刻在其它的事情上。

    听到我的话之后,几个力士便抬着一个架子走了过来,将架子放在了龙床之下,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在上面之后,便抬着我走出满是药香的房间。

    外面的空气很好,可是我却不敢用力呼吸,只要稍微多用一点气力,拥堵在我胸口的污血必然又会喷吐而出,这固然能够让我更加舒服一些,可代价就是让我离死亡更近一步,我还不能死!

    离开房门的时候,我已经清楚的知道,我再也回不来了,却依旧没有回头看上半眼,因为这个宫殿当中,没有任何一种东西,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让我感到留恋!

    简简单单的担架,在几个力士的抬动下一点点的向着摘星楼走去,平稳而有力,经过建安宫的时候,我悄悄的看了一眼,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寡人,堂堂大汉帝国的皇帝,坐拥万里河山,珍珠宝玉、美味佳肴、玉宇琼浆、粉黛红颜,哪一样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又怎么能够承认自己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