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吉听后,心里又气又爱。气的是这招太损了,萧望之是天下学霸,多少读书人愿意跟着他走,这么下去别说半年柴火,明年后年的都能预备出来,那霍家就“黄泥裹裤裆、不是屎也成屎”了;爱的是皇帝的用人手腕越来越高明:他知道萧望之那样的人已经不缺啥,但对当年霍光的仇怨,恐怕他一生无法释怀,皇帝了解他的这个心态,所以才给他派的这个差事,他对这件事情肯定很有干劲。
看丙吉没吭声,皇帝又说:“霍家的所作所为爱卿你也看到了。”
丙吉听后一激灵,他竟然不知道该说啥好——如果皇帝真的知道所谓“销赃越货、杀人灭口”的事情,那他今天就真不用说啥了。
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结结巴巴的说:“陛、陛下……”
刘病已像只老狐狸一样,笑了笑道:“你别忘了朕登基前是什么身份,江湖上买个毒药杀个人啥的,类似这种案子朕在民间也断过十起八起了。您说恭哀皇后产后服用的附子,还有预备给皇太子吃的东西,都是谁从外面弄到宫里来的?”
丙吉闻言如同“万箭穿心“,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皇帝再也不是当年“一无所知”的懵懂青年了,或者说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懵懂过!
丙吉只是苦苦哀求道:“陛下,开恩啊,开恩啊!”
刘病已“声色俱厉“地道:“丙大夫,你忠心保护朕,保护太子,朕知道你是好的。所以今天朕才抽空听你这些废话,成全你对宣成侯的朋友道义,你别没完到了。你抬起头,告诉朕,恭哀皇后怎么死的?”
丙吉抬起头,此刻,他从刘病已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寒彻九天的悲凉!
“传旨,天牢里关着的那些皇后临终前在场的人,无论有罪无罪,一律腰斩弃市,杀人的‘罪有应得’,没杀人的给恭哀皇后殉葬,由你去办!霍家的案子你别插手了,朕会让龙额侯去处理。”
皇帝说完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丙吉在泪眼朦胧中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朝政什么的皇帝也许不懂,但下毒杀人、“鸡鸣狗盗”这些东西,游侠出身的他简直是祖宗。他隐忍不发这么多年,盼今天早就已经盼得热血沸腾。至于说让韩增去处理,一来试试他的忠心,二来他有经验——田延年那虎牌的勇士不就是被韩增折腾死的么?
于是丙吉连夜出去迎接韩增。他还没放弃……
韩增接到督办霍家谋反大案的圣旨以后也很郁闷,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是猴山要换大王,皇帝不把霍家都弄死他就睡不着觉。至于说找到自己,一是试探忠心,二是干这趟买卖自己名声在外——曾经弄死田延年那虎牌就是最好的广告。
而且这次的斗争不同以往,再也找不到“给大司马送手纸”这样的好借口来避祸了。
韩增硬着头皮出来主持工作,结果丙吉当街拦住了他的马车。朝廷三公级别的高官不顾礼法和面子出来拦车,丙吉是豁出去了。
俩人一碰面,丙吉“开门见山”,吐出仨个字:“保霍家!”
韩增听后苦笑:“丙老爷子啊,事到如今我就问您一个问题,最近疯传恭哀皇后的死因,到底是不是真的?”
丙吉没答话。但韩增从他一瞬间的犹豫中已经明白了。于是他接着问:“那你是不是已经劝过陛下了?”
丙吉道:“我劝过了,没有成功。”
韩增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道:“老爷子啊,不是我说您,您都敢去劝皇帝,还能活着回来,已经很有面子了,霍光在天之灵看着,肯定也领您人情了,听我一句,别管了,赶紧回去歇着。皇帝也是人,人要是杀红眼了,谁挡着他他就拿谁脑袋磨刀,咱俩同朝为臣这么久,您老可别坑我。”
说完就要走,丙吉急了,拼命拉住了韩增的车马头:“将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吧,我也知道陛下现在是红眼儿了,正因为如此,你才要尽力保存霍家后人,不然祸害有三:第一,陛下答应过霍光,如今却食言,难免被后人诟病;第二,说翻脸就翻脸,今后还有哪个忠臣敢拼了命的保着陛下?第三,一翻脸就杀全家,我朝岂不是又要回到孝武末年‘腥风血雨’中,陛下本人也曾深受其害,为什么不能体谅呢!”
韩增听后还是没说话。他知道丙吉如今这想法是行不通了,但毕竟他一片公心,而且还是一片好心,对这样一个人,人们往往不理解,但是起码要尊重。
于是他想了好久才说:“丙老爷子,我尽力就是了。但您别太指望我。”
丙吉道:“谢谢,谢谢,谢谢将军。”
面对丙吉的道谢,韩增赶紧回礼,随后驾车前行。在那一刻,他也觉得一股子酸楚撞上心头。其实丙吉说的没错,为爱妻报仇,是任何一个男人的血性,但他是皇帝,他的身子不是他自己的。而要是让这件事情彻底伤了好人丙吉的心,那大汉还有谁再敢称道义呢……
对于霍山、霍云和范明友三家,皇帝陛下本来是发狠要杀了的,但别人可以不管,韩增作为霍光曾经托付过的人出面向皇帝求情了,他也算成全了丙吉的仗义。不过混迹朝堂这么多年的韩增,求情求的也很有水平,他说:
“启禀皇帝,霍山、霍云和范明友三人已经认罪自尽,按照田延年的先例,臣请求到此为止,不要追及无辜。毕竟主动伏法了也按律夷三族的话,那今后所有大罪人都会铁了心造反了,臣这差事也就没法干了。请陛下圣裁。”
刘病已一笑:“他们是认罪自尽,还是畏罪自尽,是自杀还是别人逼死的,未见得吧?”
韩增心里一惊:“这皇帝果然不是盖的,之前太低估他了!”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
刘病已扫了一眼满朝文武,看见丙吉用极纯洁无辜的眼神一直盯着他,心里一软,于是叹了口气:“这三家满门尽诛,唯不祸及父母妻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