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以真气“易容”,不可能持久,幸好他需要的,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
风帆出现在视野里,是艘单桅船,逆流全速驶来。
刘病已左右手各提一灯,从石上站立起来,背挂的是参红的成名兵器“诛神刀”,还故意将灯举至脸旁,映照着他拿出来见香文的容颜。这招叫“欲盖弥彰”,反令人不怀疑他这张脸是假的。遮遮掩掩,适得其反。
船在离他三百丈处靠岸,接着一道人影从船首投往河岸,破风声起,下一刻香文奔至近前,于离他站立的巨石不到二十步。
刘病已弄熄风灯,放在脚旁,跃下石去,来到香文身前,以匈奴语沉声道:“船上双灯。”香文应道:“一明一暗。”
此为在信内约定的口令。
刘病已欣然道:“果然是大当家。”香文冷冷道:“也可以是我的手下,参红兄怎能断定是大当家?”刘病已模仿参红的声音语调,续以匈奴语道:“大当家的两手空空,等若本人背上的诛神刀,同样易认。”
香文表面上,与当年和常惠交手的他,没多大的分别,论神采,且逊于当时,有点憔悴,清减少许。可是,这只是表象,刘病已的灵觉,隐隐掌握到内里的他,变得更强大。
这是任何在武功上做出突破者,于蜕变刚开始一段时间内应有的情况,然后才逐渐稳定下来,等待另一次的突破,或徘徊不前。
从刘病已在石上跃下来,香文锐利的眼神一直默默审视他,没离开过片刻;刘病已回报以“参红式”的眼神,丝毫不让。不知情者,还以为两人是敌非友,约在这处河岸见面,是为进行生死决战。
香文淡淡道:“你晓得我的武功源流吗?”刘病已“轻描淡写”的道:“略知一二,说到底,本人和迦楼罗相交了一段时间。”
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凭的是哥舒说过鸟妖对香文推崇备至,既要推崇他,怎都该透露点他两师兄弟的秘密。以哥舒的为人,绝不会与来历不明的人合作。
香文似没听到他说话般,沉声道:“为何非是迦楼罗来见我?”刘病已终于明白为何香文态度不善,原因在不是迦楼罗亲来与他相会。“小心驶得万年船”,香文对被逼与一个像参红般的陌生人接触,心里不高兴。
刘病已道:“他受伤了!”
香文不加掩饰地闪现出非常担心的神色,刘病已“察颜观色”,明白自己所料无误,鸟妖确为香文关心的人。
刘病已心忖技术就在这里,压低声音道:“大当家不用担心,迦楼罗的伤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原因在他再不看好壶衍鞮,并已知会现时在凉州的风夫人接应他,他将在中途开溜。”又道:“完成迦楼罗所托,我立即赶赴凉州,与他会合。”
刘病已是行险一博,顺道测试参红的看法,如果香文“嗤之以鼻”,那参红就是猜错了,如何掌握和截击鸟妖,须另想办法。
香文因他唯一信任的鸟妖没亲来见他,生出戒心。还有个原因,是刘病已的“参红”不但没穿上他的红披风,更打扮得像个汉人,香文不起疑才怪。可是,若“参红”是一意开溜,如此打扮方合乎情理。
刘病已此招“连消带打”,争取香文的信任。
他言下之意,就是有甚么东西须告知鸟妖,可放心由这个“自己人”转告。
由于对香文的熟悉,此次交锋,他比任何人更有骗香文入彀的手段。
香文表面毫无变化,刘病已却掌握到他敌意大减,暗松一口气,这一着走对了。
香文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你们不是该应该在攻打鸡鹿塞吗?为何忽然变为在这里火并连场?早前又河水暴涨,掀翻了我们几艘小船,还有随水漂浮下来的尸骸?”
刘病已听得心中大定,香文对战况的无知,正显示张安世将北帮铲离边防区的行动多么成功,令香文再没法得到无定河区任何的消息。不过,直至此刻见着香文,仍然不明白他为何在这里等鸟妖的消息?
是应变的手段吗?还是另有目的?
刘病已道:“我们中了敌人的奸计。”又再次压低声音,以示事情的严重性,一字一字肯定的道:“迦楼罗是不得不走。今次大军南来,首要之务是保密,故此遣军佯攻山海关,做足工夫。岂知敌人竟似对我们行军的时间、路线、战略了如指掌。君子津一役,我们派去的军团,几乎全军尽墨,只剩得几个人‘丢盔卸甲’逃回来,令壶衍鞮大发雷霆,为此召了迦楼罗去说话,痛斥一顿,因此事由他一手安排。”
香文听得双目厉芒大盛。君子津一役,论损失,北帮比匈奴人惨重多了,多年在边防植根的努力,一朝丧尽,在以后的一段长时间,再难对河套这块肥肉做出支援,若如被断去探往北疆的手,势力被局限在中土的长安、洛阳等几座大城之间,声势比之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香文尚有个隐忧,就是原本被他费尽心思,方才打压下去的其他帮会,将立时受益,渐成“卷土重来”的势头,他从独霸之势变为两面受敌,这一来一去,堪称“天渊之别”。
香文在大汉朝堂中的后台靠山是霍家,现在刘病已更清楚杨玉、香文和霍家三大巨头互相勾结,各有盘算。
君子津一役,香文不单受重挫,且人证落入张安世手上,后患无穷,香文首先要说服霍家,而唯一的解释,是张安世的状告乃诬毁和陷害,实无其事,只是抓起几个北帮党徒来个“屈打成招”。
又想深一层,此战若壶衍鞮大败,被逐返阴山之北,大汉等于尽复河套的辽阔地域,刘病已的“御驾亲征”立下如此显赫战功,大幅加强了他皇朝至尊的地位,霍家受牵累下,与香文肯定要撇清关系。
在这样的情况下,香文最需要的,是刘病已身上鸟妖写给香文的密函。
除此之外,就是索性鼓动霍家发动政变,取刘病已代之。
现在刘病已明示壶衍鞮怀疑鸟妖泄露军机,香文烦上添烦,其懊恼可想而知。
此乃乱敌的手段,务要打开一个缺口,使香文失去平常的理智,很难作出正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