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断然道:“壶衍鞮的败走已成定局,不走便是‘坐以待毙’,守长城的是张安世,壶衍鞮有何必破的胜算?”又道:“我们如何调整策略?”
刘病已沉着的道:“此时的就是最佳策略,何用调整?我们依计攻打对方后寨,烧河寨,占山寨,拦着狼军返大漠之路。今仗的决战,将由无定河移往大河,壶衍鞮若败,将从此‘一蹶不振’。”又嚷道:“有感觉哩!勿以为朕是入睡,千万不要唤醒朕,让朕天然觉醒。”
赵广叹道:“我们做张懂走路的人肉榻子,陛下满意吗?”
刘病已记起仆倒在灼热沙子上,那一刻的无助、担忧和焦虑。
平常之时,他罕有想到死亡,至乎避免去想,但在那一刻,死亡却成为他心神聚焦之处,并首次想到死亡后诸般可能性。若给热死或冻死,失去真气的他,仍能否死而复生?
他绝不愿死,等着他去做的事太多了,还有一双心爱的儿女仍等着他。
但当时确非常难熬。
身体的疲劳粉碎了他求生的斗志,精神上“得而复失”的沮丧更难以忍受,一死了之是最“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法。
事后回想,当时他正处于濒死的状态,“模模糊糊”的,没有时空分野,诸念丛生,似是开端,又像走至末路。
就在他快失守的剎那,赵广和许延寿将他扶起来,也将他的神魂从虚无处硬扯回来,方晓得整张脸埋在沙内,死不去代表真气仍没舍弃他。
忽然间,连沙漠的荒凉也变得不一样。
听着两人讨论未来形势,开始时听得“津津入味”,可是不到片刻,须花很大的努力,才能没魂游往别处,声音变得遥远和不切合心内的现实。
来自深心里的某股力量,正召唤他,着他去相会。
那绝对与真气无关,那股力量正是来自无限远处,不受现实的时空阻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病已天然醒觉。
首先活跃的是鼻子,填满鼻端的气息、气味说话了,描绘了他记忆深处的草原、河流和树木,也勾起对平静生活的思念。
不论他到哪里去,长安那间他和许平君曾度过生命里最平静时光的小屋,总在记忆中伴随着他。
我的娘!竟到了绿洲来,此半醒之梦,究竟花了多少时光?为何在他却是光阴苦短,比闪电更迅速?
再感觉着躺卧其上的羊皮,所盖被铺,营账的气味,那种与沙漠令人烦厌、沉重,甚至绝望截然相反的感觉,仿如由十八层地狱升上仙境,强烈处,非亲身体会,怎都形容不了。
刘病已猛地坐起来。
睁开眼睛。
宽敞的大帐内,只有他一人。
外面传来兄弟们的笑语声,还有饭香。
足音传来,刘病已不用猜也晓得是赵广,这才记起,失掉的灵觉,已归原主。心里流过激动的情绪,并警惕自己,阴极阳生,又或阳极阴生的特异本领,绝不可随便用。就算迫不得已,非要使用,亦不可连续两次。
赵广揭帐而入,与他打个照面,现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和喜色,道:“终醒来哩!还说不是睡觉。”
边说边移到他身前,坐下,细审他容色,问道:“现在感觉如何?”刘病已深吸一口气,道:“找回体内的真气哩!”
赵广道:“早告诉陛下了,怎可能这么容易被废,否则就不配被称为真气。”又道:“陛下就逍遥快活,坐轿子过沙漠,微臣和许延寿就那么架着陛下,走足两天一夜,才来到这里。陛下又多睡一夜半天,现在太阳快下山了。一天陛下未醒来,我们除了到湖里戏水,根本无事可为。”
刘病已听得自己睡了这么久,自然而然伸腰、举手,活动筋骨。问道:“大伙怎样了?”
赵广欣然道:“昨天黄昏已可自行下湖洗澡。这里食好住好,人也快点复元。大伙儿在等陛下的指示呢。”
刘病已道:“还有甚么好想的,明天立即动身,杀往后套去。”赵广笑道:“就等陛下这句话。不过延误了这么多天,对我们有害无利。”
刘病已道:“掉转头往援的必是哥舒、所有可动用的高手及金狼军,这么多好对手聚在一块儿,我们攻起来才有劲。壶衍鞮肯定始料不及,竟变成他们守,我们攻。”
赵广道:“出来吃饭吧丨‘“接着转身带头离帐,同时大喝道:“陛下不但醒了,且功力尤胜以前。”帐外响起众兄弟的欢呼和喝采。
沙筏全放进河道候命,以牛筋索系于河旁树上。
精兵劲旅团经过二十多天的艰苦旅程,北行抵胡洛盐池,再从东而西,沿库结沙南缘,横跨二百多里,来到后套区西北角大河分流处。
目下的位置,是一道流注大河的小支流。众人清晨抵达,准备好后,就在宽不过二丈的小河两岸休息,“养精蓄锐”,并等待探子陈汤的回报。
太阳越过中天,往西走了大半路程,呼吸着林内清新带着湿润的空气、泥土、树木的气息,如重返人世。
这里的水流不含沙子,大异无定河及其一众支流的黄浊,洗澡时份外清爽。
刘病已沉沉倚树睡个不省人事,天然醒觉时,大部分兄弟已醒过来,离日没不到个半时辰。
刘病已精满神足,真气澎湃的睁开眼睛,沉声道:“有人来哩!”闻刘病已之言,仍半睡半醒的、闭目养神者全睁开眼来,整个河林区也似因他们从沉睡里苏醒过来,自然而然杀气腾腾。
身旁的许延寿问道:“还有多久?”刘病已答道:“刚才的感觉约小半个时辰。”另一边的赵广失声道:“岂非仍在百里之外?”
以陈汤的脚程,且必是全速奔驰,小半个时辰跑数十里等闲事也,赵广是故意夸大。不过如许延寿般的高手,精通敛藏之术,来到你身后一般好手怕仍未觉察,像刘病已般可于数十里外感应到他,已不属武功的范畴。
与刘病已倚同一棵大树,却在另一边的许延寿道:“现在呢?”
刘病已苦笑道:“现时一无所感,那时刚醒过来剎那的触感,朕通常是这样子,灵觉有时忽然失去感应。”接着向到河边掬水洗脸的许延寿道:“告诉爱卿一个讯息,朕刚才同时收到一个天大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