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心神冷然道:“你或许会认为我是个冷血寡情的人,因为我对敝教的覆灭没有丝毫惋惜,而事实的确如此。说实话,于我来说,任何宗教,只是一种自我欺骗和没勇气再提出任何疑问的行为。唉!想通想透后,你永远快乐不起来。”
常惠谅解的道:“故此其他人在你眼中,不单是蠢材,且是懦夫,你晓得吗?你的问题是知道得太多了,使你变成一个局外人。但你绝不是孤单的。”
常惠对酸雨心神说这番话时想到的却是自己,他亦因太清楚自己在人世里的处境,成为一个孤独的人。
常惠道:“先告诉我,你何时开始有这种想法呢?”
酸雨心神迎上他灼灼的目光,讶道:“为何你对我这种人会感到兴趣?我从来是个不近人情的人,与我说话者都不会感到愉快。”
常惠诚挚的道:“因为你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但我仍感到你有一颗赤子之心,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酸雨心神呆了半晌,好一会儿后沉吟道:“赤子之心?纵有也是少年时的事了。现在我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别人的看法,我管他的娘。”
常惠道:“真的是这样子吗?”
酸雨心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颓然道:“你该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我很难做出令你不高兴的事,还因此而感到心安理得。”
常惠道:“你只是随口说说,还是真的相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
酸雨心神一呆道:“你是认真的吗?”
常惠肯定的点头,道:“这与我即将告诉你的事,有着密切的关连。”
酸雨心神不寒而栗的道:“我从没想象过连这个最基本的自由也没有,如此人生不但是漫无目的,且非常可怕。”
常惠语重心长的说道:“可怕或有趣,由你的本心去决定。你曾想过的是什么事呢?”
酸雨心神道:“是多年前的事了。人生在世,为的是什么呢?是在等死吗?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我必须好好的活着,但为何而活呢?眼前的安全只是幻象,事实上天灾人祸可在任何一刻临身。而当你真正去思索自己的处境,会发觉非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最大最切身最关键性的问题,是不可能有答案的,我们甚至没法掌握到模糊的概念去回答这方面的问题,那超出了任何古圣先哲的能力。“
酸雨心神停顿了一会续道:”一般人的脑袋似乎从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一切习以为常,还认为思考诸如此类的东西者,是没有勇气面对现实的逃避者,对想不通的事,便不要去想,又或诉诸于鬼神。于他们来说,人生就是如此这般继续下去,直至老死,希望死后尚另有天地。对着这些蠢人,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常惠听到这里,也只能为之一叹。
酸雨心神道:“有时我真的在想,人生是否只是一场噩梦,又或最无聊的恶作剧。生命除生、老、病、死外,余下来的还有什么?”
他一口气说出在心内不知囤积了多久的想法后,神情轻松起来,嘴角逸出淡淡笑意,道:“日落月出,不论你怎么想,天地仍是如常运作,合乎预期,从不因任何事改变。”
酸雨心神接着道:“轮到你哩!你似乎晓得一些我从未想象过的事。”
常惠道:“我虽曾想过你想的东西,可是却没有如你般困扰和苦恼,因为我晓得生命除了生老病死之外,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古时就有黄帝的先师广成子曾经破碎虚空,去往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酸雨心神道:“广成子毕竟是传说中的人物,是否真实存在呢?“
常惠双目注视着酸雨心神道:”你我的武功在同一境界,可能我略强一些,但也相差不多,与人类极限尚有一段距离。
昔日楚汉相争时,据说是近几百年武学的巅峰之时,出现了几位超凡脱俗的高手,楚霸王项羽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的第一武将,可谓“万人敌”;而张良从黄石公那里得到天书六篇,辅助高祖皇帝取得天下后,不慕名利,不贪享荣华富贵,放下这些既得利益,去认真修炼天书中的法门,据说达到了武功的极致境界,最终也破碎而去。”
酸雨心神道:“张良的故事,我到是听人说过。”
常惠道:”你应该知道,生命再非是那般没有意义。我们眼前的天地,本身已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谜,要揭开这个谜团,唯一的出路是从我们的自身去寻找,是唯一的起点,也极可能是终结的所在。正因我们仍存在着,方可以探索不存在。武功的极致,是超越自己,从而超越生命。我不知这条路会引领我们到何处去,但至少活得有趣多了。”
对酸雨心神,他是煞费苦心,尽兄弟的道义。于酸雨心神来说,与他说什么“仁义道德”、善恶之分,只是白花气力,因他比你想得更透彻,只有向他揭露生命的真面目,方能令他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旦他再不认为生命是“漫无目的”、全无意义,他极端的态度方有可能改变过来。
酸雨心神默默听着,不住色变,以他一贯事事不认真、事事满不在乎的态度而言,是罕有的表情变化。可知常惠的话带给他多么大的冲击和震撼。
说罢,常惠道:“听完这些故事后你有感觉吗?”
酸雨心神深吸一口气后,又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沉声道:“如果不是由你常惠亲口说出来,我只会当作是废话。”
常惠再问道:“有什么感觉?”
酸雨心神苦笑道:“现在我很乱,没法想东西,恐怕须冷静下来,方能回答你的问题。”
常惠道:“这正是最‘合乎情理’的答案。”
酸雨心神沉吟片刻,长长吁出一口气,仰后躺往地面,极目壮丽的星空。不知不觉间,夜色笼罩大地。
白鹿野从未有过如此热闹。
为安置精兵劲旅团带来的大批骆驼和战马,白鹿族人围起多片草地安置它们,经历长途跋涉后,它们终于得到徜徉于水源充足的绿野的丰足安逸。
为了隐蔽行藏,常惠没有策骑雪儿返回白鹿野,改由专人送它回来。一切以保密为主。
前天抵达白鹿野的擎天大佬,已向族人交代清楚现时的形势,所以不用常惠再费唇舌。经白鹿族包括大族长和祭司在内的长老会议决定,族内三千战士,全交由常惠调度。
在擎天大佬的提议下,常惠改装为白鹿族人,绕着白鹿野的外缘走了一遍,弄清楚绿洲的地理环境,来到一个分隔砾原和草野的山头处。擎天大佬道:“要奇袭白鹿野,不管从任何一方攻来,都要经过大片草野,奇袭肯定成不了奇袭,因为我们养了大批牧犬,警觉性很高,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它们。”
常惠记起初来甫到时被群犬狂吠的经历,同意道:“这几天犬儿们有没有异常之举?”
擎天大佬道:“听他们说,夜深时犬儿们会忽然吠起来。可知常爷所料不差,该不时有敌人探子接近。”
常惠道:“这么说,敌人只能在白鹿野外的高处遥观这里的动静。唔!对我们的计策非常有利。”
擎天大佬随口问道:“酸雨心神不是随常爷一起回来吗?”
常惠道:“不用理会这小子,他是没法安定下来的人,自行去探索敌方奇兵部队的所在处。”
接着指往白鹿野北方丘陵起伏处。那也是他来此的旧路,道:“那是最佳攻入白鹿野的路径,有岩山做掩护,冲下山坡不到一刻钟可抵达圣湖,再从两边绕湖对圣屏山狂攻猛击。假如守寨的人数少过五百人,猝不及防下很大可能守不住山寨,敌人只要突破一个缺口,山寨肯定完蛋。”
擎天大佬欣然道:“此正为我们最期待的事。”
常惠道:“李陵用兵了得,不会如此以硬撼硬,纵胜亦胜得非常辛苦。他会用种种手段,引我们出寨去反击他,当山寨兵力薄弱时,方会正面攻寨。”
擎天大佬目光掠过位于边缘区的一片营帐,道:“我们可将所有人全集中往寨内去。唉!但容纳得了人,却没法容纳众多的牲口。”
常惠道:“他们也可以放火烧林,我们可坐视不理吗?”
林木是白鹿野珍贵的财产,等若圣湖在白鹿族人心中的地位,在任何情况下,他们绝不容其他人肆意捣乱破坏。
擎天大佬苦笑道:“我们好像无处不是破绽。”
常惠道:“这叫‘知彼知己’,才能拟定应付之策。只要我们能在敌人闯进来大肆破坏之际,先一步击溃对方,敌人能造成的破坏始终有限。”
目光转往东南角另一山道入口,道:“埋伏在野外而不被察觉是没有可能的,李陵屡吃大亏,对此会步步为营,以求万无一失。幸好野内处处林木,要藏起我们的伏击部队并非难事。问题只在如何欺骗敌人的探子,让李陵认为留守山寨者不到五百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