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纷从下方追上来。
他若以一般方法,大可撇掉其它人,但绝撇不掉如参荒牙、幽海飞舞和霓虹般的高手,幸好他尚有两着。
常惠收回飞抓百练索,直登树巅,长笑道:“各位太客气哩!不用送了。”
就藉横干轻微的弹力,加上弹射,往北面投去。
云层不知何时散去,满天星斗,月儿挂在东边天际,令他想起与解忧公主定情之夜。
后方破风声传来。
他一边感觉着敌人的波动,一边往林海投下去,到达另一理想落点,来个跟头,足点另一横干,如投石弹般再朝更远处投去。
追得最接近的参荒牙,在几个起落后,亦被他撇在十多丈外。
常惠发出尖啸,还回头笑道:“请着单于不要再那么挂念小弟,皆因小弟每一次都令他老人家失望呵!”
再不理给他气得“捶胸顿足”的参荒牙,弹离雪林,落在迎来的雪儿背上去。
雪儿喜极而嘶,不待他吩咐,载着几近“油尽灯枯”的主人,迅速脱离险境。
三天后,常惠直扑天山。愈接近天山,天气转趋暖和湿润,处处见到草原、草野。或许因绵亘千里的天山,像一堵高墙般挡住了北方来的冷风,捕捉住高空的水气。他取道沔城提议的山道,属天山东端山区,虽说他曾随沔城进入过天山,但于辽阔之天山区域来说,上次去的只属“微不足道”的一隅,所以仍是充满初到贵境、充满了新奇的愉悦。
远看雪峰连绵,山峦层叠,雪儿蹄踏处,河道纵横,水流竞响,草木繁茂,苍翠的松林指霄而立,绿油油的草野扩展至山脚,仿似独立在寒冬之外。
不过常惠心中清楚,现时只是初冬,一俟严冬降临,这片辽阔的地域亦会被风雪征服。天山的另一边,肯定没有如眼前般的美景。
左方两里处,有十多个牧民的白色毡房,送来羊奶茶的气味,点点牛羊在如茵草坪悠然自在,比对起他刚从战场走出来,分外感到这个辽阔天地里那种“与世无争”的气氛。
雪儿忽然跳蹄雀跃,朝东北方发出阵阵兴奋的嘶鸣。常惠一眼扫过去,视线尽处袅袅炊烟若隐若现,没有任何特别,就在这刹那,他蓦然感应到野马群的波动,奇异的触感一闪即逝。不由心中大奇,因何蓄意而为下,反及不上有意无意间的灵机妙觉,这个省悟令他成功进入武学的另一新天地,虽然仍没有更上一层楼的具体办法,能肯定的是,“万物振动”的厉害心法,已为他的未来开启了某一秘门。
常惠跳下马来,雪儿不住用头来碰他,又喷气在他的颈项,弄得他痒痒的。
常惠心忖雪儿的灵应比他更厉害,肯定它不是嗅得而是感应到。又发觉自己没法拒绝它,使它失望,它不立即奔往野马群的方向,对自己算是忠心了。
自从由南诏回神都后,雪儿久未尝过与同族“无拘无束”驰骋于大草原之乐,难得才有这么好的机会,他一边想着,一边将它的缰鞍解下来。常惠与雪儿,一人一马对彼此之间的行为早有默契,当常惠大力拍它马臀,雪儿先来个仰身踢蹄,一声欢嘶,头也不回地绝尘去了,一副“野性难驯”的搞怪模样。
直至它驰远至绿野的其中一个小点,常惠收拾心情,找处丛林将马鞍藏好,继续行程。
常惠费了一番工夫,才在一座沟谷寻得穿山而过的道路,两边断崖壁立,岩壁长满苔藓,间有飞瀑排空而下,穿雪裂石,声震幽谷,落地时水花溅射,激起水气水雾,比对起干旱的沙漠,这里确是“生机洋溢”。旱獭、松鼠、野鹿、野兔随处可见。他回复在昔年与解忧公主一起生活时的情怀,一边观看赏之不尽、“层出不穷”的美景,随手采摘野果,吃得不知多么滋味,一时间连自己都忘掉,休说与这人间胜景没半丝连系的战争。
常惠终登上扼东天山南北疆咽喉的山道,放眼望去,天山“美不胜收”的景色尽收眼底,峰峦拱峙,沟壑纵横,一边是断崖绝壁耸上青天,一边是万丈深渊直抵地府,绝不适合大批行军;亦因如此,山体延绵庞大的天山,成为了山南各民族的保护神,也成为了天山族猎民的乐土。
可是若壶衍鞮单于今次得逞,这大片福地亦将沦于匈奴族铁蹄的践踏下。
往前走,地势渐高,极目上望,淡蓝色的冰川从坡上悬垂,晶莹夺目。峭壁处雪莲花绽放,素雅高洁,偶有雪鹰飞鸣,划破银色天地的沉寂。
山花烂漫,芳香四送,不知名的飞虫联群结队地飞舞,巨大的云杉在左方重重叠上,高插云端,粗者数人合抱不住。
常惠看得“心迷神醉”时,警兆忽现,并非祸患临身的感觉,而是有可怕事物于前方恭候的触机。
该不会是以参荒牙为首的敌人,他们早被常惠抛在后方,与他至少差半天的路程。参荒牙等虽被他杀伤逾二十人,却绝不肯罢休,否则哪还有面目回去见壶衍鞮单于。
又肯定不应是壶衍鞮单于一方的敌人,因壶衍鞮单于千算万算,仍没算过他忽然离开战友,孤身上路。
十多步后,常惠已清楚拦在前路者像他般是单身一人,虽似乎不合敌意,但却有一股妖邪之气,使他生出戒心。对方亦没有蓄意隐藏,而是公然来截着他。尚未见到对方,常惠已掌握到此人的武功不在参荒牙之下。
塞外何来此等超凡人物?
再转一个弯,终于看到他了,以常惠的见惯高手,也不由心中起个疙瘩。
如果他是个娘儿,会有很多男人拜倒在他脚下。乌黑漂亮的头发,衬起一对深邃明亮的眼睛,偏却是个体型修长完美的男子汉。似男非男、似女非女,那种男生女相糅合而成、“神采飞扬”的魅力,令此人浑身凝聚着妖异之气,看一眼便知是不理别人死活、'我行我素“的妖魅。
他坐在道旁高处一块突岩上,背倚一株老松,腿上平放一把连鞘古剑,自有一种“轻松写意”、隐世高人的风范。
他平静地盯着常惠,犹如两团凝固了的电芒,冷冰冰的,没有透露丝毫内心端倪的背后,隐藏着“神秘莫测”、让人无法猜度出来他的意图和想法。
常惠直抵他前方,停下步来,面向他以匈奴语微笑道:“仁兄在等小弟吗?”
那人笑了。
常惠从未见过如此君般的笑容,甜美一如少女的含羞浅笑,但配上他的眼神,笑容立即变得诡秘和危险,“笑里藏刀”亦不足以形容其令人不安的邪恶。
对方似是与生俱来般的危险邪异,任何人见到他之后恐怕很难再将他忘记。
那人双目闪动异芒,好像常惠是尘世里唯一可令他感到有观赏价值的事物,瞧得常惠“寒毛倒竖”时,谜样般的人开腔了,有点很久没与人说过话的生涩,仿似须越过心缘外大片的荒原,才从遥处抵此,声音似粗哑的女声,汉语咬音精准而慢吞吞,偏又予人字字“虎虎生风”的矛盾感觉。
他悠然道:“本座跟踪的是参荒牙那群蠢材,当他们奉壶衍鞮单于之命南下,与李陵会合,本座知是常兄来了。”
常惠微一错愕,方会意过来,他讶道:“兄台并不似那种会热心帮助别人者,因何对小弟另眼相看?你是否一直追蹑着小弟呢?”
常惠到对着他另一边、后临深壑的一块石头坐下,'兴致盎然“地道:“这么说,兄台该是与匈奴人有‘深仇大恨’。”
那人微笑道:“本座说的话,或许常兄不想听,但我尊敬你,不想以谎话做见面礼。于本座来说,仇怨只是心魔,本座兴之所至,不需仇恨亦可杀人,仇恨像世间大多数事物,都是可有可无。”
常惠道:“兄台不但生性高傲,视天下人如无物,且‘愤世嫉俗’,令小弟非常担心。”
那人摇头叹道:“常兄已是非常人,但仍未够道行了解本座。我不是‘愤世嫉俗’,而是晓得冷眼旁观,看穿人世间的愚昧和虚伪。虽然我准备大开杀戒,可是直到今天,我尚未杀过一个人,比之常兄是差远了。”
常惠大讶道:“于兄台般的人物来说,此确为奇闻,难道以前从来没有人开罪过兄台吗?”
那人从容道:“没有任何人可令本座动气。壶衍鞮单于灭我全教,本座还要多谢他,因为本座终找到有意义的方向和目标,不用流离浪荡,‘游手好闲’。”
常惠一怔道:“莫非兄台出自大光明教?”
那人欣然道:“常兄确非寻常之辈,从你这句话,可知你深悉其中‘来龙去脉’,非如我料想般的无知。”
常惠不解道:“刚才兄台说壶衍鞮单于灭你全教,但据我所知,至少仍有几人可活着离开中原。”
那人耸肩道:“常兄所说的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早就没有了!全部被本座干掉。”
常惠失声道:“既然都是被你杀死的,你又说未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