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神奇的是,冥冥中似乎一切也都在成全着他。
刘弗陵好好地当着皇帝,却给霍光郁闷死了。
刘贺好好地当着皇帝,然而他自己想不开,非要得罪霍光,结果就是被赶下皇位。
证据还可以继续列举下去。
刘病已先后参加过不少次战争,面对战场上那些如墙而进着的长枪大戟,那些漫天遍地落下的箭雨,
他不仅每次都能够幸运地活下来,而且连伤疤也没留下一个。
引用圣经里面的一句话:“若非上帝所愿,一雀之微也不至于无因落地。”
他这么多次都死不掉,这里面是一定有其意义,一定有其目的。
在一个人身上竟能发生如此多不可思议的事件,很难不让人产生强烈的心理暗示,那就是上天一定在有意保护着他,对他的命运有着更高的期待和安排。
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在伊阙之战时,刘病已敢于只率三千骑兵,视对方几十万大军如土鸡瓦狗一般,如猛虎入羊群般闯入梅免的大营,在乱军中纵横驰骋,七进七冲杀得梅军将士个个胆寒,杀得梅免大军完全崩溃。
在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他的这种轻率鲁莽之举,危险性不言而喻。
然而,刘病已像天生的赌徒,就是要赌一把,和自己的命运赌一把,和上天赌一把。
如果他将来会成为天子,那么他今天就不可能死。
如果他今天死了,那么他就不可能是未来的天子。
他赌赢了!成为天子就是他注定的宿命。
我们不妨将话题扯远一些。
如果说刘病已的宿命已然注定,他就是当皇帝的命,而且无可逃脱。
那么对普通人而言,我们的未来,是否也同样是宿命注定的呢?
如果真有宿命,那也就意味着,无论我们怎样努力,我们其实都对自己的命运爱莫能助。
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哪怕是像刘病已这样,摊上了一个当皇帝的命,在世俗眼中看来,这已经是最好不过的命了,
然而,我们将依然深感悲哀,因为一旦命运确定,同时也就意味着,我们丧失了其余的无穷多种的人生可能性。
可以再打一个比方,如果有一天上帝忽然来到你的面前,他将告诉你你的宿命,如果你愿意,他甚至可以把你未来人生的每一个细节都慷慨地提前透露给你,而且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
你愿意听吗?你有勇气听吗?
莎士比亚《皆大欢喜》第二幕第七场有云:“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他们都有上场的时候,也都有下场的时候。”
如果真有宿命,那宿命便是这舞台的剧本,人手一份,并且拒绝被修改。
幸运的是,宿命剧本的保密工作一流,对所有的人都不曾剧透。
所以,我们才能够对未来抱有希望,抱有幻想,才有勇气,有理由在每天早上提醒自己起床。
对此,刘病已貌似还是有选择的——举一个极端的例子,他至少可以自杀,从而避免成为天子。
但是,人真的能逃脱宿命吗?
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神曾预言他将弑父娶母,于是俄狄浦斯一出生,就被他父亲遗弃在荒山之中,却又幸运地被牧羊人救起。
成人之后的俄狄浦斯,选择了流浪放逐,竭尽所能地想要避免神的预言成真,然而最终还是无意中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又娶了自己的母亲为妻。
俄狄浦斯一出生就被他父亲因为害怕神的预言而遗弃,因此并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于是就有了最后的悲剧。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则神话之中,预言不仅仅是预言,预言也参与并促成了最终的结果。
关于这种预言对结果所产生的不可避免的影响,波普尔(Popper)称之为“俄狄浦斯效应”。
好莱坞大热影片《盗梦空间》(Inception),讲述一伙人潜入一个跨国公司继承人的梦境,在其梦境中植入一个预言——他将解散他父亲的公司,利用的也正是“俄狄浦斯效应”,从而达到成功的目的。
当然,如果你是平行宇宙的信徒,那就无所谓宿命了,或者说,什么都可以无所谓了,反正所有的可能性都在发生。
这种解释最为干净,也最让人放心,所有的纠结和恐惧都一扫而空。
你即使现在把自己干掉,也没什么可惜,因为在另外无穷多个宇宙,还有无穷多个你在活下去,
不过问题是,那些无穷多个你,还是现在的你吗?
所以我的建议是,最好还是不要干掉自己哟。
司马迁云:“观阴阳之书,使人拘而多忌。”此言可谓洞彻人心。
即使一个人并非风险爱好者,不信宿命也终究比相信宿命更为可取。
或者从逻辑上讲,参照司法上的无罪推定,在我们能够证明自己的宿命之前,都应该采纳无宿命的推定,继续自己的生活,继续自己的希望。
无论宿命存在与否,你的相对优势策略永远都是:过好你的这一生。
继续回到刘病已。无论如何,刘病已已经成为天子,他能够知道的宿命已经到此为止,
接下来,他将面对的是无限的未知。
在长安城的另一端,许平君已熟睡,在她的旁边的,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血脉的延续。
胡子睿从现代穿越而来和刘病已二人合二为一,宿命中并没有写,却是多好的遗漏和惊喜!
曙光熹微,晓雾初散,柔风徐徐,旭日待升,而刘病已将引领大汉帝国,迎接一场壮丽的中兴盛世。
这天晨起时天气微微发凉,宗正府门前栽种的桑树叶面上沾了湿漉漉的露珠,微弱的阳光照射下来,将秋意略略扫去。
刘病已一宿未眠,卯时起床后洗漱打理,斋戒茹素,邴吉与刘德随从,杜延年骖乘,只是驾车之人换成了金城。
看到金城的刹那,刘病已又惊又喜,只是金城表情肃穆,加上杜延年等人在侧,他不便立即上前搭讪。
未央宫北司马门沉沉开启,軨猎车停驻公车门下。
上官太后着正装端坐于路寝御座之上,底下的百官交头接耳,霍光坐于首席,手捧玉笏,保持着静默,远远看上去就是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
“宣他进来吧。”上官虹的眼睫颤了下,自从刘弗陵崩逝,数月来的连番打击将这位弱质女子催得愈发憔悴瘦弱,宽大的衣袍下裹着一副娇小的身躯,令她看上去显得像是一个还未成人的小女孩。
刘病已被引领进殿时,耳观鼻,鼻观心,双手垂于身侧。
坐于大殿甬道两侧的朝臣们则纷纷引颈而望,目光嗖嗖的一齐投射在他身上。
刘病已心道:被围观了么,看吧看吧,我就只当是前世的面试,你们真想用目光杀死我么,呵呵。
上官虹的视线在刘病已身上一掠而过,经历过刘贺之后,她对这位再次挑选出来的承嗣者已经没了太浓的兴趣,左右这些事都是大将军决定,不是她的意愿,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刘病已跪伏在地上,她也没仔细看他的相貌,只是例行公事的招手让人宣读诏书。
宣读者将诏书用宏亮得让全场都能听清的声音读了出来,刘病已颤巍巍的伏在地上,他紧张得浑身冒汗,幸而诏书的大体意思总算还是听懂了——太后将他封作了阳武侯。
皇帝是不能直接让一个平民来当的,所以先封侯是必经的程序。
上官虹看了眼霍光,霍光微微点头,于是她让刚刚当上阳武侯的刘病已起身,然后宣布:“就按照昨日呈上来的奏书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