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的手中握着一块光泽微黄隐约有些泛紫的金属齿盘。
这是破碎的废墟中找到的,在那还有不少断裂的钢架、金属撑杆以及更加细小的齿轮转盘。
他只是随手挑拣了一块握在手上,齿盘大小约莫和夜魔的手掌重合。
夜魔的拇指摩挲着齿盘上细小而紧凑的‘齿’,经过器械削切加工后的齿带着不少毛刺,虽然在使用过程中被磨损了一部分,但还是有着割手的手感。
夜魔倒对此不以为意,种族的特性决定了这支像是长着蝙蝠翅膀,带着公羊的角,身体却和黑猩猩差不多的种族拥有着超越大部分种族的身体强度,别说这种还算不上锋锐的小齿,即便真拿出一把蒸汽锯的齿盘,也不可能割破他的手指。当然,转起来另算。
夜魔孤零零地坐在城市中一处废墟堆上,身后的是更多同族的族人,他们自废墟以及还算是完整的楼屋中搬运出大量的钢架钢板,一个夜魔就能轻松扛起十来吨的钢材。
可即便如此,城市的清理工作也才完成了十分之一不到,这座叫霍铂坎宁的城市本就是机械维修的大城,要把这里面的钢材搬空,可不是一两周就能够完成的。
夜魔想了想,手部开始施力,在他手掌中的那枚金属齿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形变,伴随着轻微的金属嘶哑声。
大约二十秒之后,他松开了手指,看向自己的掌心。
在那儿,金属齿盘已经发生了较大的形变,能够明显看到五根手指的凹痕,虽然还不至完全扭曲,却也已经从有效零件,变成了金属废料。
“二拾七,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我们还有很多活儿。”
扛着大约三顿种钢架的另一名夜魔向他靠近,眼珠转了转,看到他手中形变的齿盘。
“别拿这种小东西,没什么用。看看我肩上抗的这块,这才是我们的工作,赶紧起来,我们还很忙。”他踹了一下二拾七的屁股跟儿。
二拾七的反应有些慢,大部分注意力还停留在手中扭曲的齿盘上,他缓缓站起来,转向身后。
“拾九,你看看这东西。”
“我刚才就看到了,怎么?都和你说了这么小一块金属没半点用处,只有抗走这些大件才是我们的要紧事。难道你想告诉我你的力气只够拿起这种小铁盘了?那你可真给我们夜魔族丢脸,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咱们夜魔有力量?”
“那是形容精灵的。”二拾七很清楚这是某个时间段精灵族给自己编出的口号。
“呃……好吧,但那又怎样呢?或许精灵比我们更加敏捷,但在力量上,除了巨魔和石人,还有谁能比肩我们夜魔?”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二拾七摇了摇头,说道:“你看看这块金属齿盘,明明它是如此脆弱,我徒手就能够将它捏瘪,但就是这样脆弱的小东西,驱动了人类所使用的机械兵器,更是造出了能够无需人力管理的生产工厂,为什么一个个脆弱的小东西组合起来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想通,当年我们的先祖是怎么输给人类的,他们的身体是那样脆弱。”
“你想这么多干什么,谁都知道当年是人类用了诡计才击败我们,看这次我们回来,不是一口气拿下了整个北方陆地。现在的人类可是有不少那什么星级魔法师,整体实力总比千万年前强千万倍吧,不一样被我们撵得跟狗似的乱蹿。”
“你这话可千万别在狼人面前讲……”
“嗯?我有提到过狼人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拾九迷茫地挠了挠自己的犄角。
二拾七摇摇头:“不,没关系,只是……你想想,虽然前期我们的战事很顺利,但在那个叫莱耶斯的人类,以及他的机械军团出现后,我们不还是陷入了胶着么,那些机械里可用了不少这种玩意。”
“我是不太懂你在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怪费脑子的。”
拾九直接放弃了思考,这对他而言实在太煎熬了,夜魔的大脑不都只有一颗核桃那么小,其他的地方都挤满了肌肉么。
“矮人那边好像是说那个莱耶斯挺重要的,我也没听个明白,反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城里的大型金属都给搜出来,卖给兽人,哪有时间想其他的。”
“兽人为什么会让各地的种族都开始收集金属?”
“卖给人类换什么装置吧,我听说是这样。”
二拾七说道:“可我们现在不仍然处于和人类敌对的状况么,自从那名人类消失之后就这样。”
“哎呀,你好烦,我都说了我一个使力的哪懂这些。”
拾九有些怒了:“反正现在的情况上,真正能说上话的就三家,精灵矮人兽人仨,精灵闲着没事抱着森林里的树乱锤,矮人让我们留意那人类的踪迹,兽人要让大家一起赚钱,又不是什么坏事,何况咱们夜魔一共就百来人,有资格去反对这些大种族的要求吗?老实干活,今晚加餐,听到没!”
他又轻轻地踢了二拾七一脚,扛着老重的钢架转身离开。
二拾七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齿盘。
“工业技术到底是什么呢……嗯?是我错觉了吗?”
二拾七猛地向四处打望,夜魔的感官能力特别强悍,就在刚才思考问题的恍惚间,他忽然注意到了一团小小的影子冲自己扑过来,不过此刻四处搜寻,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目标,连一丝半点气息都没留下。
“果然是错觉了吧。”
他摇了摇脑袋,醒许是思考导致的过度用脑,看来前辈们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夜魔族天生就不是擅长思考的物种,自己这种好奇的个体,恐怕真是异类中的异类了。
感觉稍好后,他打算把这块齿盘扔掉,按照拾九所说的,安心工作挣足晚餐。
他眨了眨眼睛。
发现些许不对。
就在他的眼中,一块漂浮在前方,伸手却根本触碰不到的半透明面板出现。
上面书写着文字,但他一个也看不懂。
看起来……好像是人类的语言?
就在他疑惑之迹,面板忽然自上而下刷新了一遍。
这一次他看懂的。
使用的语言从人类文字,变成了兽人族的语言,由于兽人族与各个种族保持着良好商贸关系的原因,他们的语言也可以算作原住民之间的一种通用语。
那是一堆数字,名称有些模糊,什么资料库、权限、,资源量等等陌生词汇。
而面板上方的大标题,拼写出来也有些奇怪。
「都在这儿制度」?
什么鬼?
“抱歉抱歉,毕竟是直译的,有些不符合你们种族的语言环境。”
一个动听而稚嫩的声音响起,面板再度自上而下刷新了一遍。
这一次,二拾七终于看懂了大标题。
“起源系统?”
“是的。”
说话的人终于跳了出来,那是一名以人类幼童形象出来的女孩,同面板一样都是虚拟不可触的,穿着在夜魔族眼中一点也不美的精致小裙子,头发稍稍有些凌乱,看起来有些急。
“这就是起源系统,一个连接无数知识与力量的宝库,现在您的权限还非常低,所以只能使用部分功能,如果您有任何疑惑,都可以直接呼出我来进行帮助和校准,我是α,你可以叫我α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夜魔先生。”
α以一秒十来个字的嘴炮速度飞快哔哔完后,立刻对二拾七发出疑问。
“我想请问您一下,是谁带领您接入这套系统权限的?我现在非常需要找到他。”
“人?”二拾七满是疑惑,“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眼中会出现这种东西。”
α听罢,立即发出哀嚎。
“又是这样么?”
“主人,薇加小姐,你们到底哪儿去了啊!”
……
……
“别想再混过去,这都第几次了?”
奥莉薇加戴在手上的丝织白手套早已不见,现在裸露着的,受到轻微腐蚀的金属手指几乎都快抵上游走在空中的小灰鱼鳞片上。
“唧~”
小灰鱼极其委屈地蜷着身体,面对奥莉薇加认真的目光,却不再敢有其他出格的动作,老老实实地用自己的规则力量维持着现在所处的这个与真实世界隔绝的异度空间。
奥莉薇加不为所动,这些天她基本摸清了∞的性格,虽然相比最开始已经乖了很多,但每次瞎闹之后,总会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她看。
呵,骗谁呢。
她必须好好地惩治一下∞,哪怕只是象征意义上的惩治。
拎着∞,奥莉薇加抬起手,控制着力度,还算轻地拍打了几下∞的鱼肚,还有鱼头。
“唧唧唧!”
这下∞蜷缩得更紧,整个身体都继承了一团,简直快要从鱼鳞中挤出水来,它真是委屈极了。
“听话。”
奥莉薇加瞪了它一眼,终于松开它的鱼尾。
现在她们已经来到了曾经的故乡,被摧毁了大半的城市,芙拉王国的霍铂坎宁,一座曾聚集着无数铁匠、木匠、机械维修师和机械狂热者的城市。
但就在无限接近霍铂坎宁的这几天,∞着实惹出了不少事。
她们现在可是站在原住民势力控制下的土地上,奥莉薇加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惊动附近的原住民族群的,依次选择了偏僻的山道行走,即便必须经过有原住民的城镇,也让∞使用规则之力辟开一条隔绝痕迹与气息的通道,默默经过。
原本的计划还算顺利,可这几天,加上刚才接触夜魔族的那次,已经是∞第四次主动与原住民个体进行接触,虽然最后都没有暴露,却也足够令她感到生气。
以及,疑惑。
因为这四次接触的结果,都是∞在四位原住民的身上搭建一道无形的网络,与起源教派的平台进行对接,再给予一定的权限,让他们能够通过这样的形式调用起源系统的部分功能。
∞这么做的动机在哪里?在她看来这四次行动好像都是∞的一时兴起,但四次都导致同样的结果,这可不是连续四次一时兴起的合理解释。
并且,现在的∞为什么还会知道起源系统的存在?
主人已经恢复了部分意识吗?
从∞表现的心智来看,并不像,而自己的主人,也绝不是爱在这种时候遮遮掩掩开着玩笑的人。
到底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她已经不想去细细深究。
因为现在,她们已经来到了曾经的小屋面前。
两层高的楼房,在楼顶处残破了一个小角,看上去破了有一段时间,已经织起白色的蛛网,上面捕获着十来只蚊蝇猎物,却不见蜘蛛们的踪迹。
离开影世界之后,经过四十七天的旅途跋涉。
她们终于回到了这里。
这个在记忆中,
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家。
奥莉薇加从舌底取出了小屋的钥匙。
劳伦斯死后,芙瑞娜出走,这把钥匙便一直由她保管,在莱耶斯带领着她前往伊斯殿后,便一直被她存放在舌腔之下的粘膜空间中。
炼金人偶并不会分泌唾液,所以这把铜钥匙不会过于湿润,也不会太过干燥,只是和放进去之前的状态保持一致,奥莉薇加的舌腔环境有效地维持了原本的状态。
向四周望了望,捡钢材的夜魔们还没有来过这片区域,四周一片寂静,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到来,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来过这里。
咔嗒!
先是半声有些滞缓而沉闷的声音,转动锁孔时带着酸涩的阻尼感。
一旦进入后半程,钥匙完美地契合锁芯,声音变得干脆急促,阻尼感消失,反倒是带领着她的手指滑向打开的方向。
推开积满泥屑的门,小屋内全是扬起的灰。
“呜……”
小鱼被呛得了一下,生气地想要甩动尾巴,却发现奥莉薇加早早地用视线瞪着自己,直到它妥协得蜷缩躯体为止。
还没有人来过。
奥莉薇加做出了初步判断,房屋中的灰虽然厚实,屋顶的角落还破了个洞,但似乎是被冰雹一类的硬物砸破的。
屋内的所有摆设都和她们离开时一模一样,连位置都完美契合。
她抖了抖细小的鼻子。
这里有种怀念的感觉。
大约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