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两月过去,这天沐忠亮刚从床上爬起来,就接到卫兵来报,“圣驾已至天字码头对开江面,张大人问您,是否按计划进行?”
“可,速去办吧。”
闻言沐忠亮赶紧在菁菁的服侍下套好全套麒麟补服,出门跨上战马便奔向军营。
前两日已接快船来报,按照既定计划,沐忠亮打算把这次入城典礼办得盛大一些。
一是提振民气;二则永历的历史记录实在不甚良好,基本清军打到那,他就先撇下军民百姓跑路了,这回如果不表示一下,很多人都会疑虑万一皇帝拍拍屁股又跑了,难道广州还要被屠二茬城?
纵马至大营,他已见到王升等在内的武官已经规程好守城的部队,在等他过来了,连邓凯也坐在一辆木轮椅上,由一个年轻参谋推着,做好了迎驾的准备。
“码头那边怎么样?”
“何将军已经带人协助军情司布置好了。”
“那我们这就出发,还有两个时辰就是吉时,可别耽搁了。”
虽然沐忠亮自己不吃这一套,但既然古人讲究这个,不妨做戏做全套好了,反正也是为了安定民心。
于是沐忠亮到阵前,下了几个口令,让他们整理着装。再检查一遍枪支弹药,便走在武官队列的最前头,带着长长的队伍出发。
虽然沐忠亮身为首辅,算是文官序列的,但他既是勋贵,家中世职云南总兵的职务仍然没卸下,在武官这头也没有问题。最多就是让人觉得他对军方有所偏向而已,这也正是他想对外界传达的信号。
按照沐忠亮规定的条令条例,军人着军装出营,必须保持营中双人成行,三人成列,服装整洁,军姿挺拔,不准扰民等规定。
为此还特意让军政官轮流在城中变装巡逻,抓到不守规矩的就回去抽板子,是以平时老百姓对这些守规矩又威武的文明之师好感是蹭蹭地往上涨,借此还招募到不少脑袋发热的年轻人。
此次算是全装出行,骑士在前头踏着小步,中间步兵扛着枪刺刀林立,后头亮锃锃的小炮都拖了几门,可算让老百姓开了眼界。
清军残暴,一方面这样做可以提升一点民众的安全感,另一方面也是宣传军人形象的一种方式,就算一时不能改变“好男不当兵”的固有观念,好歹也能潜移默化地扭转一些。
在围观下,踏着新撒了黄土的道路,穿过大半个广州城,从正南门出了城。
到了地方,沐忠亮发现其他的官员也到得差不多了,此次入城式不仅仅是入城而已,还要借皇帝之口宣布一些大事,所以基本上除了留守地方的官员外,整个大明朝的中坚尽数在此。
可以看到,在给礼部预留的位置上,除了寥寥几个侍郎外,后面多了不少年轻人,这些都是地方礼房、礼所的吏员,甚至连学校的山长和先生都来了不少。其实他们也算是官,毕竟吃的是国家财政嘛,就是没有级别,没穿官服而已。
工部尚书马吉翔身后也站着张大等许多国营工厂因贡献而升迁的匠人,日久不见,这个黑壮汉子也沉稳自信了不少,有了几分官模样,不像刚封时那样诚惶诚惧了。
同样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区域也都站着这么一批人,在外围观的老百姓不明就里,感叹道,这大明朝怎么这么多官儿啊?
另外还有专门划定民间人士的区域,傅山等天地会的头目,还有那位不明不白就为为火烧雷州做出贡献的永和行谢东家。
他也算命大,雷州一烧完尚之信就和沐忠亮干上了,没顾得上调查,也没具体往广州汇报,就连谢东家自己都蒙在鼓里。知道前几天通知他来参加典礼时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先是吓得他出了一身透汗,这全家人的脑袋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而不自知啊!怪不得戴掌柜那会莫名其妙就辞职了。
然而转念又是一阵窃喜,他告诉自己,要是能借此机会和军方搭上关系,以后还怕以后不能发财么?
沐忠亮吩咐基层军官把部队带到既定位置,他和军官们还有一些点到名的士兵也站到军方这一块区域来。
这就有好几千人了,加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怕不有数万人。远远看去,里头还算泾渭分明,外头就是乌泱泱的人山人海。
看看天色,时辰应该差不多了,这时码头上传来何渭的声音,“肃立!奏乐!”
码头上顿时安静下来,军官们一个个如标枪般挺立,文官们也神情一正,个个翘首向下游望去。
今天的能见度不错,在这个年代广州的江边也没有高楼大厦的阻挡,一面顶着黄旗的白帆没多久就在远方水道的拐角处转了出来。
御船即将驾到,按沐忠亮的计划,这段时间就是军乐队的表演时间了。
军乐队由军中选拔一些的鼓乐军官拼凑出来的,他们在平时的训练间隙中挤时间临时加练了两首,以方便在搞阅兵、典礼之类的活动时拿来用。
比如沐忠亮挑的第一首,古朴苍凉的《关山月》,在大鼓声中多了几分铿锵,在码头上响起。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甲申以来,在场官绅百姓无不久经战乱,自是一番感触在心头。
“这不比那首什么‘握紧钢枪’的粗俚俗调强多了,偏生那帮丘八还天天鬼吼。”眺望皇旗将近,任国玺一边用袖擦拭湿润的眼角,一边吐槽。
再奏了一首和煦舒缓的《春江花月夜》,让听众的心情平复一些,是时大船已经驶近,沐忠亮当先走上前去,尚书以及团长以上级别的大员跟着他走上码头,等待皇帝驾临。
永历其实一直在船舱里向外张望,回到阔别的故土,他的心情很矛盾,既激动,又有些失落。
大船微微一颤,就平静了下来。颠簸感消失,有过几次长途航行经验的永历知道船已经靠好了。
“陛下,吉时已至。大人们和广州百姓早已在码头迎接圣驾了。”吴茂芳一脸喜色,进来舱室躬身道。
“好,那便走吧。”永历不自觉有检查了一遍自己这一身冠服,努力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身体走向舱门。
“隆隆隆……”
如暴雷般的战鼓突然擂响,吓得永历脚步一滞,随后他清晰分辨出沐忠亮的声音,“奏御乐!”
就凭军中这些二把刀哪里会什么御乐,能突击学会两首就不错了,他又没有请教那些大儒,无非就是让人把平日队列行军用的《两只老虎》改了改,显得稍微平和了那么一丁点。
永历也无语,这听起来与其说是迎驾御乐,更像是军乐,算了,那沐忠亮能有这份心就不错了,没什么可讲究的。
现在皇帝倒也看得开。
待他走出舱外,吴茂芳很职业地喊了声,“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恭迎陛下驾临广州。”
按流程,吴茂芳接着就要喊“平身”,可会场上却出了问题。
在沐忠亮的命令下,明军现在是见了谁都不跪的,理由很充分,“介胄之士不拜”。
外围持枪的士兵听见“敬礼”的命令,“刷”一声竖刀枪在眉心,码头上的将官虽沐忠亮行拱手军礼。
可这样一来,一些新来的文官也不干了,以前还能说是介胄之士,可现在军中除了骑兵配了甲,就连军官平时都不让着甲了,凭什么不拜。
“不能比这些丘八低一头”,这是他们朴素的想法。
于是平日里他们发现,中枢的那些大人们偶尔见他们没跪,也从不挑理,反而有几个见了沐忠亮就磕头的,却没多久都被打发到边远山区甚至南洋去了。
这样上头的喜好还不够清楚么?渐渐地,新晋官员的膝盖开始硬了起来。
到了现在,他们都早习惯了,听见“皇上驾到”还习惯性地躬身拱手,等发现错了,场面就变得有些滑稽了。
一些跪下的人看周围人都站着,也赶紧站了起来,站着的人也有几个又“扑通”跪下了。
就是这样,大半拉没跪的,小半拉跪的,个别跪了又站,站了又跪的,把老百姓弄得无所适从,慢了好几拍。后来见士兵任凭百姓站得直直的,却不做半点反应,就也随大流有样学样地拱手。
外头的儒生叹道,“早闻黔国公妄图变法,却把好端端的大明变得礼崩乐坏,悲哀。”
旁边一个生得黑些的士子人听了不乐意了,“什么叫礼崩乐坏,当年大宋不也如此么?劝你去看看梨洲公的大作,知道什么叫人君之害么?知道什么叫天赋人权,生而平等么?”
“你这蛮子,梨洲公怎会有此等邪说?”
“蛮子也比你这留猪尾巴的二鞑子强!”
这位儒生怕是还没看过那本《明夷待访录》被沐忠亮加了多少料,看过以后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虽压着声音,可在这肃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兀,这时两人的肩膀各被搭了一下,后头一看,是一位穿黑军装的冷面军官,顿时都不作声了。
好在吴茂芳自从沐忠亮上位这几年起,对这种怪事已经有了免疫力,最终他还是喊出了一句平身,场面终于恢复正常。
永历走下甲板,沐忠亮作为百官之首,自然当仁不让,腰间佩剑叮叮当当地就迎上前去。
皇帝笑道,“沐卿辛苦,此番大功,果然是朕的肱骨之才啊!”
沐忠亮亲热地挽着老皇帝的胳膊,“陛下谬赞,全赖群臣同心,将士用命,臣不敢专美。”
看他们俩的亲热劲,只有一些老臣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新晋官兵和百姓,只道沐忠亮竟如此受宠,都剑履上殿,把臂而谈了。
一老一少继续他们的表演,沐忠亮把皇帝引到码头广场中央搭建的主席台上,小声对皇帝说,“陛下,远来劳顿,龙体还撑得住吗?臣召集了此番征粤的有功之臣,请陛下召见示以荣宠,也顺便以此提振士气,兼收粤人之心。”
沐忠亮都这么说了,永历能怎么办,只能点头呗,要是这种当门面招牌的事他还推脱,那就在他这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沐忠亮早都准备好了,从袖中掏出一个大卷轴,递给吴茂芳。
老太监见状,忙喊过两个小太监将卷轴完全展开,清清嗓子开始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板荡之际,必有忠武之士,风疾之时,乃现砥柱之材,是役复粤驱虏,赖皇明文武士庶,惟国惟族,亡身亡命,乃有小成。特授以下官民数人各级勋章,以感忠勤,以彰贤能,以示后进,余者亦勿怠,当具贤齐之念,安知无有此日哉?”
一段念完,吴茂芳喘了口气,继续道,“皇明海军,钦命嘉奖者有,‘李宝’号炮手李雷,水手靳芳……授以宝船勋章……”
待他念完海军几人,沐忠亮抬手止住,接话道,“刚才念到名字的将士上来,由陛下亲自授予勋章,请吧!”
这些军人事先已经被通过气,但还是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脸上挂着笑就上来了。
几块锃亮嵌着小宝石的金属片被沐忠亮别在他们胸前,皇帝也拿着,学着沐忠亮的样子有板有眼的给他们别上。
带他们敬礼下去,看见百姓们的表情,分明写着“虽然不知道勋章是什么,但看上去仿佛很厉害的样子。”
他解释道,“此物须珍善保存,其不但是服役期间功勋荣誉之证,尔等日后退伍亦能凭此物每年领取对应勋章等级之俸禄,另可保送子侄一人自蒙学起就读各级官学,学费食宿全免,无论书院,军学,工学皆可。”
“哗……”老百姓虽然不懂军人的荣誉,但保送读书,那以后不就成了读书人,能做官了?再想想如果自己一庄稼汉要是立了功,后代就一跃成了官宦阶级,这何尝不是莫大的诱惑。
要知道这个年代,跨越阶级有多难,农家往往几辈子省吃俭用,运气好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这勋章可真是满满的干货啊。
不少人都有点心痒痒了,但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