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留住,消息却留不住,更何况外交往来信息都是经过加密的,很简单的加密,但没一本康熙字典就解不开。
使团接到了信件,然后写了一封回信让信使立刻带回国内。同时他们的情况,已经通过驻俄领事馆的渠道,送到了巴黎,交给了林第。
使团的团长名叫黄求忧。黄家真是除了两个好儿子,武有黄求还,到现在依然是大周军中最耐年轻的副将。文有这个黄求忧,王辅茞对他的评价是沉稳肃毅,周琅给他的评价是,天生大心脏,生来就是要应付大场面的。
之前在广西巡抚任上,兢兢业业,招抚流民,鼓励农桑,这些一个文官能做到的事情,他全都做到了,而一个文官往往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也做到了。他出彩是在周琅下令南下越南的时候,他不但积极配合广西辅兵南下,还临时将数万屯垦的流民组织起来,压在边境,运输物资给养一直没有断过。
后来西山朝大臣,中国海盗陈添保觉得西山朝大势已去,跑到中国投降,是他接纳的,但转眼他就又将陈添保送了回去,要求他联络西山朝旧臣。为什么当中国大军兵临升龙(越南河内)的时候,阮光缵投降,就是因为他手下的大多数文武大臣都投降了,力劝他归顺大周。在这个过程中,黄求忧一直就守在边境,跟西山朝大臣的书信往来就没断过。
更精彩的是,之后周琅将越南两分,红河三角洲一带名义上交给了黎维康,封他南越国王,由他恢复黎朝社稷。阮光缵封为顺意侯,直接迁往北京,赏赐一座王府居住。但其实黎维康大多数时间,也不在越南,同样住在北京,和珅那座宅子赏给了他。
真正在南越国主持事务的,这些年都是黄求还,他背了一个南越国相的头衔,当然都是通过黎维康封的。这些年他一直默默耕耘,把南越国上上下下都收服了。
当然南越国的生产发展的也很好,有他在广西的经验,鼓励桑蚕做的很好,红河三角洲的经济水平大大提高。他恢复了当地废弛的水利设施,最主要还是新建了许多灌溉工程,水稻种植面积增加了一倍,产量增加了一倍半。最重要的是,他以南越国战乱已久,百姓凋敝为由,从中国招募了数十万移民过去,大大改变了红河流域的人口构成。
这种综合性能力,还是相当出色的,所以调回国之后,周琅就把他叫到了自己身边,给自己做翰林院编修。这个官职品级不高,权力看似也不大,无非是帮皇帝整理整理文稿,处理一下文牍工作等等,相当于秘书文员。
可实际上这个职务很能锻炼人,因为他开始接触以前接触不到的信息,来自全国的政治消息他都比皇帝先触摸到。一个人长期站在皇帝的角度来阅读信息,往往在视野上会快速的成长。
更何况周琅所解除的信息,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大多了,他不但接触中国的信息,国外的信息也非常多,可以说有史以来第一次,中国的翰林院学士们开始高密度的触摸到国外,第一次他们开始站在国际的视野上看问题。
周琅挑选翰林院学士,跟前朝不一样,不再是因为科举考的好就直接进入翰林院,不管你有多么出色,你的文章写的多么好,周琅一直都坚持,官员必须从吏员做起,而且早就废除了吏员这个说法,但保留了可以激励人上进的品级。
最基层的县衙中,县令是七品,管文牍的小吏是九品,他们跟县令一样,是科举出身,然后必须在公文往来、刑狱诉讼、钱粮开支等具体工作上摸索两年,两年后经过察举(考核),合格者可以提升,有时候提升直接品级、职务都提升,如果没有合适的缺员,就只能先升品级,然后继续做原职工作。
这一套制度,并不出色,因为他鼓励按部就班,可他稳定,他鼓励人兢兢业业不犯错,只要按照流程做事,就不会有问题。如果时间一长,出现了积弊,那也是流程本身有问题,而不是人出了问题。改革流程就解决了问题,而不用从人来改起。死的流程容易改,易变的人心不好改。
已经有人批评说官员办事按部就班,死扣流程,墨守成规,不够灵活,没有活力等等。但周琅知道,一旦开了口子,允许官员们灵活做事,允许他们跳出规定之外施展能力,未必能达到鼓励创新的目的,恐怕就乱了套。中国人的脑子实在是太灵活了一些,所以有时候还是追求一下死板的好。
在一套制度下爬上来的官员,未必有多强的能力,但至少合格,至少守规矩,知道不合规矩的事情不能做这条铁律。但在规则之内,其实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的,谁说官员遵守规矩就不能做事了?这么说的人一定是一个当官的,不想被规矩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而已。
黄求忧就是在这种规矩中攀爬上来的,翰林院中有一大堆像他这种在地方中层职位上有所作为的人,然后在皇帝身边积累学时开阔眼界,之后还是会被下放到地方任职,往往进翰林院前是知府一级,在翰林院待两年,然后就生了巡抚。这也是规矩了,写入了章程的,但黄求忧在翰林院待了两年,却没有下放,而是升了编修,继续留在翰林院,留在皇帝身边。
这次出使法国,是他三年多来首次离开南京。
他确实很沉稳,发现俄国人找各种借口留他们在莫斯科,不间断的舞会宴请,不间断的访问邀请,就是不给他们签发放行的文书,让他无法启程。
黄求忧已经意识到出问题了,至于出了什么问题,他没有信息无从判断,但俄国人的反常,让他感到事态很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急于给俄国外交部门施压,而是不动声色,也不再催促,俄国人请他们参加舞会,他就去,请他们参观俄国的宫殿、馆藏、工厂,他也去。但暗中已经将情况发了出去,秘密托可靠的商人,发出了多封信息。他自己则继续在莫斯科跟俄国人虚与委蛇,接受他们提出的等跟沙皇会面过后在去法国的提议。
消息就这样返回了周琅手里,周琅看完后真的有些傻眼。
扣押使节?这也太下作了吧!
同时周琅马上感觉到要出事。
当然不是中国出事,而是俄国要出事,俄国人阻拦的是中国去跟法国谈判的代表团,意味着他们不想让中国跟法国进行外交沟通。
但这种行为,周琅不可能不管,马上通告各国领事,告诉他们,俄国扣押了中国使团,中国一次向俄国抗议。
俄国领事坚决否认,认为肯定是什么误会,并且要周琅提供证据,周琅拿不出证据,他也没想过要拿出证据,他只是让各国领事明白一个事实,俄国有可能扣押了中国使团,以此来给俄国施压。
至于谈判的问题,那件事耽搁不了,因为使节团根本就不是去谈判的。
真正的谈判对象现在已经受到了消息,通过其他渠道传递来的皇帝的谈判要求。
林第马上跟法国皇帝会面,他之前就收到了黄求忧发来的情报,告知他使节团可能被扣押在莫斯科了。
林第之前已经跟拿破仑沟通过一次,希望拿破仑能给俄国施压,让俄国给使节团放行。
但拿破仑好像对这件事不是很关心,写了一封信给沙皇之后,没有接受林第提出的,让西班牙立刻派遣使团前往波兰,做出双方要在波兰谈判的迹象。
这次林第才是真的跟拿破仑谈判,或者说沟通,他知道那所谓的谈判,都比不上拿破仑的一句话重要。
林第表示,中国要求西班牙割让菲律宾、加利福尼亚、蒙得维的亚。拿破仑并没有讨价还价,但没有全部答应,他表示加利福尼亚、蒙得维的亚可以给中国,但菲律宾不行,他愿意用阿卡普尔科港交换马尼拉。
拿破仑的态度不容置疑,他告诉林第说,这就是他的决定,没有必要继续讨论。
拿破仑现在越来越难以沟通,林第也不想跟他多做纠缠,他还要跟拿破仑谈另一件事,他要求法国立刻将所有在法军中服役的中国军官召集起来,他要安排这些人回国。
至于回国干什么,林第告诉拿破仑说中国需要他们的服役,拿破仑没再问其他。
因为这些人回去,为他们的祖国服役,显然不可能是去打西班牙殖民地的,哪里已经不需要他们去作战了。再联系一下林第宣称俄国扣押了中国使团,拿破仑不难想象,中国召回这批士兵的目的所在。
所以他当然要放行,因为很快法国恐怕也要对俄国动手了。
跟拿破仑谈好之后,林第悄然离开巴黎,从荷兰转道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