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会成事,这是周琅幕僚们的观点。
因为随着周琅攻取江南,天下大势不免会发生巨大的变局,清军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放在对抗周琅上来,有朱元璋的例子在前,无论周琅如何低调,都会成为清廷优先打击的对象。
相比之下,白莲教的处境就好多了,他们的压力一小,就有了足够的空间发展。
现在白莲教看起来被清军压迫在狭小的川楚交界地区,可是四川、湖北、湖南、河南甚至陕西都出现了白莲教活动的情况,按照前任两江总督福宁给嘉庆的奏报,“贼数实减,而大股分为小股,贼名反多”,现在越来越多的白莲教教首起兵,一旦有了空间,就会由小变大,迅速席卷数省,然后联兵一处,就有了颠覆清廷的力量,形成明末李自成的局面。
这都是参考了明末的情况,明末时期,每每李自成快要覆灭,总会遇到转机,很多次都是清军突然入关,崇祯不得不调天下兵马擒王,结果镇压农民起义的軍队撤走,给了李自成重新拉队伍的机会,最惨的时候,李自成就只剩下了十八个骑兵,可还是席卷天下了。
幕僚们认为,这就是大势,是扭转不了的。
周琅也觉得分析的很有道理,清军一直在川楚一带镇压,可越打越多,不断反弹,这是社会矛盾决定的,大量白莲教起义者都是活不下去的贫民,都是社会的边缘人,许多脱离了宗族,脱离了土地,进入深山之中开垦皇帝,天天担心官兵会把他们当贼剿灭,或者在山区伐木烧炭,挖掘矿产,这些都是清廷禁止的,把这些人成为矿徒。
这样的人太多了,川楚一带的山川大泽中,甚至有大量逃往山上开垦,还形成了组织,建立了山寨,官府不但不管,他们的山寨甚至有了固定的商铺,有商人在这里做生意,跟外界建立起了经济联系。这样的脱离官府管辖的独立组织,一有机会马上也会变成一支军队,然后建立政权。
还有湘西、黔东北、川东南一带的苗民叛乱,其中还夹杂着民族矛盾,跟康乾期间推行的改土归流大政策有密切的关系。他们不但打官府,还要打清代以来进入苗疆的汉人,而这些汉人已经在这里开垦土地,繁衍数代,通过开垦形成了一个本地的地主乡绅、自耕农和佃户的农业社会,有自发的组织能力。
跟官府和地主武装同时开战,而是是要夺取地主的土地,杀光当地汉民的情况下,基本上苗民反抗是注定失败的,这些失败的苗民叛军,只能加入流窜的白莲教武装中,同时不断破坏的地方秩序,制造的大量流民也被迫不断加入,白莲教只要不被剿灭,迟早会滚雪球一般壮大,福宁还奏报过,“贼以胁从而日增……新起之贼实多于剿除之数”。
白莲教的问题确实已经成了隐患,不但是清廷的,也是周琅的,因为大家都清楚,周琅是在跟清廷争天下,任何第三股势力的出现,都会成为竞争对手。朱元璋夺取天下之后,也是要剿灭白莲教的,为此在明初就引起唐赛儿的白莲教起义。
周琅经过这一番扩张,贪吃蛇一样壮大了一整圈,得停下来好好消化一番。
杭州的问题没拖延太久,王辅茞本来就有相当的组织能力,或许读书科举的本事不行,但行政能力还算出众,即便本来不出众,这么多年锻炼下来也纯熟了,而且手下有一个跟周琅一样庞大的幕府帮助,他稳定地方的能力还是有的,而且就在周琅占据南京不久,他就让辅兵夺取了嘉庆、湖州两府,接着只用了一个军就攻克了杭州,不是阮元能力不够,而是形势使然。
其实要是论能力,阮元的能力可能远在王辅茞之上。
这个阮元,在历史上也是一个大名臣。历史上就是在他手里,剿灭了未获闽浙的海盗,最后做到地方总督,而且无论在哪里做官,都会纠正弊政,做出一番事业。是一个难得的能臣。他当官也当到了让当朝权臣害怕的程度,就好像乾隆害怕朱珪进京一样,当道光继位想要调阮元进京的时候,遭到了曹振镛的阻拦。
曹振镛倒不是和珅那样的貪官,但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是一个庸官,做官的口诀是“多磕头少说话”,盐商家族出身的他不缺钱,脾气又好,人缘极佳,可就是不做事,也不做错事,这种人盛产于苟且的时代,这种人最怕的就是那些有能力的人,不管是手下,还是同僚,都要想办法加以遏制。
这样的阮元本该做出传统社会中一个文官能做到的更大的功绩,可惜他所依赖的传统平台,被周琅给砸碎了,而周琅搭建的平台,让王辅茞可以尽情的发挥,所以王辅茞打败了阮元,进入了杭州。
攻入杭州的那个辅兵军遭受了严重的伤亡,一万人中有三千人战死,两千多人受伤,受到阮元组织的武装多次反扑,却能始终不退缩,而且强硬的打了过去。
这样的战功,让王辅茞给周琅写了一封本不该他参合的请功奏章。
軍队有軍队的机制,周琅建立了专门管理军官任免升降的人事部门,叫做吏科,每个军都有相对的一个官员,专门用来记录官兵的功劳,小兵的功劳由他们的队长申报,军官的功劳则是这个吏科文员负责记录,并且跟当事人核对清楚,签字画押后,才能记入档案,升迁最后是吏科根据这些档案资料来确定,而不是某一个官员随便推荐的。
王辅茞写了这封请功奏章之后,周琅身边的幕僚马上就有人站出来警告说,王辅茞权势过盛,应该加以防范,就这封信应该敲打敲打王辅茞一下。
王辅茞的权势确实过大了,但这是现实情况决定的,不是人为左右的。周琅建立了两套班子,不熟悉的传统民政,都交给了王辅茞,而他主管军政,以及财政开拓和使用,最重要的财权和军权都在手里,自己的基本盘是稳定的。
可是王辅茞主官民政,一大堆的官员都出自他的推荐和任用,这确实会让他变得权势过重,但这又不是王辅茞死抓权力不放,或者过度揽权的结果,其实这种情况,周琅也是没有办法的。
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企业,完全杜绝因人脉和能力问题形成的派系,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人类有一天不再是社交动物。
可防备却应该早点做了,不是周琅不信任王辅茞,而是防微杜渐,这也是对部下的一种保护,他总不能像朱元璋一样,等到国家安定的时候,大杀功臣吧!
于是他立刻给王辅茞写了一封斥责信,告诉对方,军制自有规制,这就足够警醒王辅茞了,估计这种文臣,看到这种信,冷汗都会冒出来。
但对那个英勇作战的辅兵军周琅倒是很有兴趣,因为自从兴兵之后,他的軍队一直都是靠着强大的火力和军纪碾压对手的,这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依靠战斗意志取得胜利的案例。
如果说手下的军官已经对周琅的忠诚度达到如此高度,周琅是不相信的,培养出部下的忠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士兵就更不用说了,在现代国家体制建立之前,不经过现代教育体系的洗脑,周琅不相信会出现对他无限忠诚的士兵和军官,拥有第一支现代軍队的荣誉,周琅是从拿破仑手里抢不走的。
周琅相信如果自己遇到危险,现在的马大雷、洪九指这些军官会站在他身前挡子弹,但这不是出于现代意义上的忠诚,而是带有封建人身依附的一种忠诚,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子孙后代的富贵,都系在周琅的身上,会让他们本能的将周琅的安全看的比任何事情都重。
可那只辅兵部队,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周琅都没有见过,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为周琅死战的行为,周琅很想知道。
于是周琅召集了那只軍队的主将和主要军官,一下子他就明白了原因。
这是一只带有宗法制色彩的家乡子弟兵,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来自一个地方,跟阮元的民团如出一辙,在军官奋勇的情况下,士兵也不会退缩,他们团结死战的动力,不是对周琅的忠诚,而是来自军官的带领。
周琅的辅兵为什么会出现民团的色彩。
这得从辅兵的建立目的和组建方式说起了。
辅兵是作为卫戍部队被组建的,说白了就是按照治安军的标准,周琅更多是把他们当作警察,而不是軍队。
跟战兵相比,虽然组织结构上一样,武器装备上大同小异,可是他们连番号都没有,就是以组建的地方为名,这只軍队是用漳州一带的地主团练集中到一起组建的,因此叫做漳州军。
前身就是地主团练,攒到一块,依然是地主团练。从上到下的军官,都是地主家弟子。所有军官也没有正式官衔,从队到军,那个级别就称某某长,显然非正式到这些軍队是打算随时裁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