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朝会,百官齐至,就连太子燕瑞和陈王燕捷都到了,他们分别站在奉天门下皇座两旁,在上面随着皇帝一同俯视着众臣。
左侧文臣队列中,刚有大臣禀报完庐州府发生蝗灾,老皇帝想叫出户部尚书讨论匡扶农业的事情,但户部尚书左蕴却已经主动站了出来。
白发苍颜的老尚书,岁数的确不小了,尤其是最近几天,越发感觉身体有些疲惫,头脑都有些不灵活了。
其实,几天前左蕴就已经向皇帝递交了辞官奏折,但皇帝一直没有批示下来。
为官多年,左蕴自然知道,最近太子和陈王争得厉害,在这种时候六部官职空出一个,势必会引起两人争抢,皇帝就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发生这样的事。
“陛下不愿皇子手足相争,但老臣又何尝愿意在归老之际得罪两位,不如早早归去,免得将来新皇登位之后,为了给心腹谋职,亲自下旨赶人。”
眼看皇帝似乎想要召唤自己,左蕴连忙站了出来,主动提出辞官,免得陛下又以“赈灾为重,辞官稍后”作为理由。
“臣,户部尚书左蕴,年老体衰,于今日向陛下上乞骸骨!”
晨风中,白须老者身披官袍,手执象牙笏板,遥遥朝着金台上的皇帝跪拜道。
金座上的老皇帝,眉头皱了皱,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左老起来吧。”左蕴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起身后依然躬身朝着皇帝的方向。
“父皇,左尚书年岁渐大,不妨让他衣锦归乡,颐养天年,可好?”太子燕瑞冲着皇帝躬身行礼。
燕捷也肃然说道:“皇兄所言极是,左尚书为朝堂辛劳半生,应当荣归故里。”
“准!”老皇帝扫视了一眼,下面群臣,沉声问道:“户部尚书请辞,诸公可有合适人选?”
下面众臣,左盼右顾,互相使了几个眼色,竟是无人敢出列答话。
首辅南郭奋看着装聋作哑的同僚,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整了整衣冠,端直笏板,准备出列答话。
但是,太子燕瑞却率先答了话,“父皇,儿臣以为,户部左侍郎南郭纵,理应接任。”
“南郭?”老皇帝嘴里轻轻自语一句,随后冲着太子摆摆手,“瑞儿你先退下,诸位臣公还没谏言呢。”
“是。”太子燕瑞站回原位,脸上有些不甘。另一侧的陈王燕捷却在心中冷笑,“大哥啊,你还是有些急躁了。”
眼看太子自己提出建议,南郭奋只能无奈的站回原地,不愿此刻出去上奏。
“诸公以为如何啊?”老皇帝坐在龙椅上,再次幽幽的问道。
被再次责问,顿时文官武官队列里面先后走出十几人,来到御道上,跪地举笏,“臣,附太子议!”“臣,亦附议!”“臣,附议!”
小提一下,十几人中,有三人乃是姓南郭。
此时,南郭奋这才慢慢悠悠的走出几步,朝着皇帝跪礼,道:“老臣有话上奏。”
“勉公请起,有话慢讲。”老皇帝冲着南郭奋招招手。南郭奋,字勉之,位列三公之太傅,故称勉公。
“正所谓举亲不避嫌,户部侍郎南郭纵虽是老臣二子,其平素专心政务,虽无过错亦无寸功,且资历尚浅,臣以为难堪大任,不妨由右侍郎郭兴接替尚书一位。”
南郭奋一言完毕,太子的脸色顿时有些黑了,老皇帝却饶有兴趣的说道:“朕记得那南郭纵,当年乃是榜眼,那郭兴不过是进士及第,若是朕没有记错,当年殿试的时候,本该钦点南郭纵头名的,是爱卿说他文章不够严谨,故此落为榜眼。”
南郭奋面色平淡,肃声回道:“用人唯才,老臣问心无愧。”
老皇帝笑了笑,“勉公多虑了,朕只是感叹勉公治家严谨,家中尽是贤才。”
太子燕瑞接口道:“父皇,南郭纵才识能力皆在郭兴之上,首辅大人嘴里说着举亲不避嫌,但实是避嫌之举,儿臣认为,用人当唯才量举,望父皇三思。”
“皇兄此言差矣,”陈王燕捷适时插话道:“那郭兴其人,儿臣曾与他见过,能力还是有的,故此,儿臣举荐郭兴。”
燕瑞瞥了一眼燕捷,心中却有些气愤:“南郭奋为了自己,甘愿让他的儿子南郭纵放弃掌管户部的机会,本宫何尝不知道父皇的忌惮,但是那个郭兴却是个死儒,不肯效忠本宫,反倒那南郭纵乃是本宫母族,本宫决不能放任户部肥差落在燕捷手中!”
太子打定注意,便沉声说道:“父皇,南郭纵实是……”燕瑞话还没说完,下面的南郭奋却沉声打断:“殿下!不知可有其他人选?”
没办法,南郭奋知道这样打断太子说话很不好,但是南郭奋不能看着大好局势就这样被太子浪费掉。
举荐继位者,不该由太子提出,更不该是南郭家的人。南郭奋知道郭兴死板,不愿轻易倒戈两位皇子,所以才举荐郭兴,到时候郭兴虽有尚书之名,但是副使乃是南郭纵,换言之,户部仍在太子手中。
可是,听到陈王举荐郭兴,太子担心郭兴受了恩惠,会倒向陈王,所以有些慌乱,想要强行将南郭纵推上位,所以南郭奋才不得不打断他的话。说白了,南郭奋不想让南郭纵上位。
一时间,太子闭口不言,心中沉思。老皇帝靠在椅子上,眯眼看着下面,不知有何打算。燕捷嘴角上扬,端立在一旁。众臣也没有主动上谏,顿时整个朝会陷入诡异的寂静。
无意间,高处的太子向下瞄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张肥肥的大脸,顿时心中一喜:“此人昨日刚在本宫府中表忠心,怎么把他忘了。”
“父皇,儿臣想了想,南郭纵郭兴之流皆不足以担任户部尚书一职,应当在其他良才中甄选一番。”太子燕瑞朗声说道。
“那大哥觉得,谁是良才?”陈王燕捷肃声问道。
燕瑞沉声回道:“此人乃是刚刚回京述职的广东布政使,陈华。”
“哦,陈华?”老皇帝沉吟片刻,“此人朕倒是记得,听闻他任期已满,刚刚回京。”
“不错,此人为政期间,广东一省民生和睦,商业繁荣,税收比之以前上涨了不少,当的是一个良才!”太子燕捷信心满满的说道。
冷不丁的听到自己名字,而且还极有机会上升到户部尚书,胖子陈华心中欣喜非常:“幸好老子述职之前,先去太子那里混了个脸熟,这下真是运气来了。”
燕捷冷眼看了太子一眼,道:“此人户部任职的资历尚浅,还是郭兴沉实稳重,还望父皇思虑。”
老皇帝靠在椅背上,精神有些不佳,毕竟年纪大了的,不仅是尚书左蕴。老皇帝,终究也是老了。
皇帝纠结不决,下面的臣子倒是有人上了一条谏言:“陛下,不如让那陈华前去庐州府赈济灾民,看他能力如何,再做决断。”
说话的人,明显是太子党,因为陈王燕捷闻言之后,愤然问道:“为何不派郭兴前去?”
顿时又走出一人,回道:“陈王此言差矣,郭侍郎政事如何,我等心中有数,不妨看一看那陈华实干能力,才好衡断两人。”
“那就令陈华救济蝗灾难民,尚书一职暂且搁置,由南郭纵暂代尚书位。”皇帝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做出最后的决断。深沉的目光左右扫视着太子和陈王,心中也慢慢下定了决心:“朕的时间不多了,该是决定的时候了。”
朝会依然在继续,但是老皇帝的精力却越来越支撑不住了。
终于,撑了半个时辰,天色大明将近午时,朔望朝会这才落下帷幕,一行人随着礼仪规度,慢慢退去。
走出宫门的燕寿,此刻却神采奕奕,看来在朝会上睡得不错。
从小太监那里接过马匹,燕寿上马归家,在他走后不久,出门坐轿的吏部尚书陆槐却被首辅南郭奋叫住。
“陆尚书,叨扰片刻可否?”
中年男子,仪表堂堂的陆槐淡然轻笑,拱手道:“首辅大人多礼了,陆某洗耳恭听。”
南郭奋老脸上满是愧色,“说起来倒是让陆大人见笑了,前些日子我等不是刚刚为后辈定下婚事,但是老朽却要向陆大人告罪一声。”
“不知所谓几何?”陆槐好奇的问道。
“我那孙儿南郭嘉尔本是订好要与陆大人的女儿结成佳缘,但是怎奈那厮太不争气,已经被老朽赶出了府门,怕是配不上令千金了。”南郭奋的老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陆槐点点头,“无妨,我等本来就是草拟,没有经过三媒六证,大人不必自责。”
“唉,家门不幸,倒是令陆大人见笑了,告辞了。”南郭奋摇着头,走向自己的坐轿。
“大人慢走,”看着南郭奋离开,陆槐倒是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南郭阁老主动取消婚约,不然我上哪里给他一个女儿?唉,雨儿这丫头也太不知教养,竟然留信出走,管家找遍全城也寻不到她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