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历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深夜,
嘉陵江上孤零零漂着一艘船。
夔东明军攻打重庆,已经十四天。朝天门、临江门等早已残破不堪,积尸累累。
攻城明军像长江巨浪一样,一波攻势接着一波,屡次攻上城墙,守城清军疲于奔命,险险守住。
夜色深沉,隐隐有雾,空气中还残留着惨烈的战火味道。
李柘顶盔贯甲,右手持着火把,左手握着腰刀,站在甲板上,面无表情,仿佛稳若泰山,颇有大将之风。
平静的脸色之下,是前世今生:
李柘,20岁,前身是个互联网民工,灵魂刚刚穿越半个时辰,刚完弄明白状况。现在是个亲卫营游击将军,字辅明。
他也曾期待过穿越回明、拯救河山,却从未料到会是这个情况。永历十二年,1658年,南明即将被打掉最后一口元气,情况万分不妙。
据史书记载,永历十二年腊月十五日晚,谭诣借船上宴请方式,突然刺杀谭文,秘密派手下总兵冯景明到临江门下喊话投清。满清守将已经山穷水尽,听了还不信,专门派使者回来查看,发现是真的,这才约定第二天临阵投降,双面夹击。
十六日,清军大举出城,激战正酣,谭诣反叛,明军大乱,死者不计其数,一直被追杀到了铜锣峡。此时清军援军还在几百里外的合州,明军主力才刚到丰都。
十七日,谭弘率队投降,两人均被封侯。至此,明军重庆攻略惨败,一蹶不振,最后在三峡山水间被绞杀殆尽,茅麓山一把大火,大明再无复兴可能。
雪上加霜的是,李柘跟随的主将,就是今晚即将刺杀主帅谭文、主动投降满清的仁寿侯谭诣。而李柘作为心腹爱将,被赋予了重任,那就是:动手刺杀。
说实话,有点懵,谭家三兄弟自家内乱,李柘要是跟着投降,肯定是白穿越了,要是反水,谭文随后会相信他吗?
只是,现在自救除了临阵反水,好像也有什么办法。
李柘回过神,看看周围,整艘船都被清空,仁寿侯谭诣白衣白衫,站在身前两步,旁边是计划中安排叫门投降的总兵,冯景明,另一侧,是个笑嘻嘻的中年黄脸汉子。那是谭弘,谭家老三,爵封新津侯。
江水呜咽,谭诣和谭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听到身后的呼吸声似有似无,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的营将李柘,站姿仿佛稳如泰山,不由点点头:
“每逢大事有静气,不错!”
冯景明有点紧张,谭弘还是笑嘻嘻的,也点了点头。
谭文如约而至,刚上甲板,就看到李柘朝他使眼色,有点不明所以,笑了笑,进了船舱。李柘关上舱门,守在门口。
宴至半酣,舱内传来了激烈争吵,是谭诣和谭文。
李柘抽刀在手,刀柄冰凉,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冲了进去。
谭诣看到来人,走到李柘身前,得意大笑,放声大喝:
“船上只有我的人,谁敢杀我?!”
李柘有点想笑,肾上腺素冲上脑门,喊了一句“我敢杀你!”
手却不慢,一刀劈出,只听“啊”的一声惊叫,温润的感觉披头盖脸而来,斑斑点点的鲜血点缀在半旧铁甲上。
你当这是三国演义?想当初,魏延喊了这么一句,就挂了。
谭诣倒在地上,手指李柘:“你……居然……背叛……我!”
谭文也是一脸震惊,刚刚被兄弟背叛的惊诧还未散去,这突如其来的救命之恩,也让人一时间无法接受。
亲卫营营将杀了主将?这是闹哪一出?
李柘摇摇头:“没想背叛,只是反对降清!”
总兵冯景明坐在最下手,胡须如钢针般炸裂,一脸怒容,向李柘扔出面前木桌,舍身扑过来,大喊:“逆贼,纳命来!”
李柘身体就像未卜先知,灵巧躲过木桌,又是一刀,捅穿了扑过来的身体。
冯景明双手永久停在李柘脖子前一寸位置,一脸怒容仿佛定格,呢喃两句:“背主之人,不得好死!”
脑袋一歪,停止了呼吸。
那张脸,近在咫尺,有点恐怖,
李柘虽然拿定主意反水,可是连杀两人,这时候也是有点慌。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自己还是二十一世纪五讲四美好青年,这时就成了连杀两人的杀人犯,搁谁身上也得缓一缓。
刀终于拿不稳了,右手一松,钢刀连同死尸倒地,发出“嘭”的一声。
“好,好,好,辅明你很好!不失赤子之心!”
李柘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处,谭文。
谭文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红脸宽额,络腮胡子,头发已经有了斑白,身穿山文甲,可能时日已久,有些斑驳不堪。
一身气势不容逼近,透露出杀人盈野、身经百战的铁血气息,在一侧的烛光照映下,更显威严。
“辅明,你且宽心,谭诣虽是吾家兄弟,却试图刺杀于我,叛投满清。你临阵灭亲,心有大义,做的很好!”
山文甲红脸汉子站起身来,不顾满地血迹,走到李柘身边,伸手拍了拍肩膀,口中都是赞许之意。
“哼,不见得吧,身为亲卫营将、一等心腹,却弑杀自家恩主,忠诚怕是有问题!”
谭弘撇了撇嘴,义愤填膺,黄脸在烛光下更是阴沉,颇为不善。
谭文伸手止住谭弘:
“吾等起兵,奋战十几载,不就是为了大明!辅明不拘小节,心有大义,对大明忠贞不二,当赏!”
“谭诣这狗东西,怪不得这三天来攻城,软绵绵地跟棉花一样,原来是想置我于死地,以此投降满清鞑子。”
“若非辅明深明大义,这时候躺在地上的,就是你我二人了。”
谭弘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继续说道:
“大哥,我不管,谭诣毕竟是二哥,不会真杀兄弟的。”
“你要赏这厮,拿什么名义?杀主将吗?消息传出,大军不分崩离析才怪!”
李柘一看这话,连忙跪倒在地,一声不吭,心思百转:
“我这是改变了历史了吧,谭文没死,接下来只要攻下重庆,连接川东、川西、川南明军,四川这棋,就算活了。”
“夔东这地方地贫人少、勋贵多,哪一个都比自己大,若是能有名义跳出这坑,大有可为。”
“只是这谭弘,怕是要起幺蛾子,为难于我!”
李柘庆幸刚穿越就让历史轨道有了偏转,又担心接下来的命运,但又没办法,官小位卑、还是临阵反水,不受待见是肯定的,只能听从谭文的发落。
谭文在船舱内转了两圈,拿定主意,伸手止住谭弘的喋喋不休,开口说道:
“功莫大于救主!只是如今大战当前,为防军心动摇,只能压下消息。这功劳先记下,等破了重庆城,一并升赏。”
李柘听了,心里大急,这话说的,哪里是大功啊,分明是个把柄。
这要是公布出去,在重庆前线还怎么混?有心人谣传之下,名声不就坏了吗?
“谭帅,末将不敢居功,这都是谭帅运筹帷幄,慧眼辨忠奸,浑身正气,一番言语羞得仁寿侯幡然醒悟。”
“不料冯景明是个乱臣贼子,执迷不悟,竟然害死了仁寿侯!末将听命平叛,有何功劳?愿作先登,天明一举破城!”
谭文、谭弘盯着李柘看了好半天,对视一眼,仿佛在说“这人挺识相”,点点头:
“既如此,现在就有一桩大功劳与你,只是有些危险,不知辅明敢不敢接?”
“帅令之下,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李柘不敢有丝毫犹豫,大声回答,斩钉截铁。
“好!”
谭文抚掌大笑。
船舱内刚刚粘稠的空气仿佛扩散开来,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
李柘轻轻舒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的两具尸首,心中默念:
“对不住了,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