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现在正在召集幕僚商讨下一步军事行动。原来曾国藩把两江总督衙署定在安庆,此时正在商量东取金陵的大计。太平军自从安庆失守,可谓是江河日下了,只剩下苏南浙北的一隅之地,灭亡已是迟早的问题。但早了肯定比迟了好,众幕僚各抒己见。
李鸿章说道:“欲取东,必先取西,稳定皖(安徽)省局势。自从湘军攻下安庆后,皖南的太平军势力基本肃清,但皖北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太平军雄踞庐州(安徽庐江),与捻军(活跃在河南山东安徽一带的农民起义军)互相勾结,气焰嚣张,必须给予重点打击。”曾国藩说:“少荃说的不错,肃清皖北的确是当务之急,可是应该从何处入手。”李鸿章说:“现在皖北局面格外复杂,本来皖北有袁甲三,翁同书,苗沛霖三方势力,力量强大。可他们偏偏习惯于窝里斗,形不成合力,这才给了太平军和捻匪可乘之机。我觉得,要想稳定皖省局面,必先从这三个人入手。”
“三个和尚没水喝,这三方力量相互牵扯,事情确实难办”曾国藩沉吟道:“苗沛霖好办,他自己办团练说是护卫桑梓(家乡),谁知却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动摇不定),一会投靠清军,一会投靠太平军,我早就想参劾(上奏章揭发官吏的罪状)他了。袁甲三剿捻有功,不必动他。只是这翁同书树大根深,又是堂堂朝廷命官,安徽巡抚,想挪开他不是那么容易啊。”
“翁同书必须走”,李鸿章目光坚定的说道:“翁同书不走,安徽无可为之事。想当年这小子坐上安徽巡抚后,嫉妒湘军功高震世,不仅不帮助湘军,反而处处使绊子。特别是三河镇湘军身陷重围时,飞书翁同书求援,他却隔岸观火,不出一兵一卒,导致七千湘乡子弟兵全军覆没。是可忍,熟不可忍(如果这个都可以容忍,那还有什么不可以容忍的),学生只需一封奏折,就可以把他头上的巡抚帽子摘掉。”
曾国藩一脸惊奇:“一封奏折?恐怕不容易吧。”李鸿章也不说话,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当即磨墨铺纸,写起奏折来。众幕僚纷纷围上来观看,倒看看他能写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句子来。奏折写完,李鸿章站起身来递给老师。曾国藩看完大呼:“妙哉,妙哉,有此奏章,翁同书的乌纱帽定然不保。”众幕僚纷纷传阅,传到韩嘉胤的手上,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之门第鼎盛而瞻顾迁就。
翁家门第鼎盛可不是吹的,翁同书的父亲翁心存,为同治的帝师。而翁同书的弟弟翁同龢,更是同治、光绪两代帝师,后来的戊戌变法就是翁同龢劝光绪大力支持的。翁家的门第可真不是一般的鼎盛。因此李鸿章这句话,堵死了慈禧看翁家面子瞻顾迁就的路子,只能严惩。韩嘉胤发自心底的佩服,真是洞察了人性才能出的文章。但也因为此事,翁家父子与曾李师徒结下梁子,李鸿章后来总督直隶(直隶相当于今河北省),翁同龢处处使绊子,在甲午年间北洋水师与日本海军装备悬殊之际,极力怂恿光绪出战,导致甲午战争惨败。当然失败也是多方面的,但不得不说,这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果然,奏折递上去不久,对翁同书的处决就下来了,褫去顶戴,流放三千里。至此,曾国藩终于搬去了这块绊脚石,湘军可以无拘无束的大显身手了。
这一天,韩嘉胤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湘军大营里问东问西。走近一看,原来是钱鼎铭。钱鼎铭是道光年间举人,后因会试屡试不中,回乡做起了买卖,竟小有成就,现在也算是一方名士。钱鼎铭看到韩嘉胤,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走过来说道:“嘉胤兄,能碰见你真是太好了。你快帮我引荐一下曾帅。”韩嘉胤说道:“怎么,新之(钱鼎铭的字)兄也要进入曾幕吗?你能来,曾大帅那可是如虎添翼啊!”钱鼎铭说道:“嘉胤兄就别取笑我了,我哪有那本事啊。你还是快帮我引荐一下曾大帅吧,上海现在十万火急,我要请曾大帅速速发兵救援上海啊。”韩嘉胤看他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也郑重起来,当下领着他来到两江总督衙署。来到门外,韩嘉胤对钱鼎铭说:“新之兄,现在湘军也是人手短缺,你进去后不要只说上海如何危急,你要多说上海失陷对湘军的不良影响,人都是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的,只有说道曾大帅心里去,他才会下定决心发兵。”钱鼎铭深表赞同。
见到曾国藩,钱鼎铭一下跪倒在地,沙哑的说道:“曾大帅,快救救上海百姓吧。”曾国藩连忙扶起他来,“新之兄,有话慢慢说,这是干什么。”钱鼎铭站起来,声泪俱下的说道:“太平军忠王李秀成(太平军后期崛起的优秀将领)带领五万大军马上就要打到上海来了。上海可是粮饷重地,商贾云集。一旦失陷,上海的税赋换成枪炮弹药,源源不断的送往前线,这些枪炮可全都是打在湘军身上啊。请曾大帅一定发兵救援上海,不但上海百姓感恩戴德,湘军也可因此而减少损失啊!”曾国藩默然无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在当时官场就是送客的表示。钱鼎铭看到这一幕,只好起身告辞。
过了几天,钱鼎铭又来哭求救兵。曾国藩这几天仔细想了一下,也认为上海不能丢,需一得力之人东征上海。上海号称十里洋场,里面华洋杂处,良莠不齐(良莠you不齐:比喻好人坏人夹杂在一起),此人需有勇有谋,才能把纷繁复杂的上海军政处理的游刃有余。曾国藩环顾众将,想到了李鸿章,相信只有他才能堪当大任。当下答应钱鼎铭,不日即可派军出发,但粮饷都要上海筹集。钱鼎铭满口答应,高兴地说:“没问题,我马上赶回上海,联络商船来安庆迎接贵军,一应费用,都由我们承担。”说完兴冲冲回到上海着手准备去了。
这一日,江边浓烟滚滚,原来是钱鼎铭派来接应的轮船到了。此刻江边人山人海,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识过蒸汽机做动力的轮船,看着轮船在江面上纵横驰骋,都羡慕不已。曾国藩此刻正在江边望江楼大宴宾客,为自己的得意门生送行。两人在楼上包间相谈甚欢,曾国藩说道:“少荃啊,上海军政纷繁复杂,此去我送你一个‘静’字。”曾国藩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有道是好人半自苦中来,世事皆因忙里乱。心态很重要,越忙越要冷静,越要从容,越要三思而后行。最忌事无头绪,眉毛胡子一把抓,以至忙中出错。”李鸿章侧耳细听,说道:“学生记住了,此去定把静字刻在心上,时时鞭策自己。恩师,学生还有一个请求,可否让韩嘉胤来我营中助我一臂之力,缓急之间也有个出谋划策的人。做主帅要集思广益(集中群众的智慧,广泛吸收有益的意见),一个人再厉害,也总是有局限性的。”曾国藩爽快的答应道:“好,就让嘉胤跟你去吧,他博闻强识(博闻强识zhi:形容知识丰富,记忆力强),定能对你大有裨益(裨bi益:益处),祝你上海之行马到成功。”
时间到了,江边轮船汽笛轰鸣,李鸿章起身告辞。韩嘉胤搀扶着李鸿章踏上跳板,走到船上。汽笛一声轰鸣,缓缓起锚出发,人们在船舷边向岸上的人们挥手告别。轮船渐行渐远,江边的人们渐渐变成一条模糊的虚线,韩嘉胤转过身来,望着辽阔的天空、滔滔的江水。心想: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大展宏图,就在今日。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以李鸿章为统帅的淮军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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