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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难得的“假日”

    闻韶费力地揉着大大的白面团,纤细惨白的胳膊上刚一流出汗来就被餐巾纸抹去,由于不敢开空调,再加上外面毒辣的阳光烧燎着大地,烹饪房里面的温度已经快要足够点燃白磷了,闻韶从头到脚都在不断地冒汗,这让他不得不揉一会儿擦一擦汗,以防有那么一滴汗水滴进那宝贵的面团,更何况直到现在面团还没有揉好,按照他的标准,面必须要揉到入口即化为止。

    但闻韶并不是烹饪社的,或者说不完全是烹饪社的,他的社团先是黎光中学地理研究组,然后才是烹饪社。

    闻韶感觉肚子里在翻江倒海,但是他不敢去厕所,因为他清楚,这面团只要敢稍微放一段时间不揉,就会很快变硬发僵,在把面团揉到足够软之前,绝对不能有任何松懈。

    炎热的空气,再加上两层口罩的束缚,闻韶此时的呼吸绝对不会比一个哮喘病人更好,就像有人一直掐着脖子那样呼吸困难,麻杆一般的细腿有点发抖。本身他完全可以不戴口罩的,但是一是为了食品卫生,二是为了吸走脸颊上流下来的还来不及擦的汗水。

    当面团最终揉好的时候,闻韶早已是累得满头大汗了,赶紧拉了把椅子歇了一会儿,瘦得露骨的胸脯不断上下起伏着,天知道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干活有多么费劲。

    可是没有办法,做不出点心,就没法打通程凯歌的关,他就不可能给自己讲题,那他这个半吊子学生,还怎么在黎光中学混下去。

    闻韶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小学的时候,打架、逃课、挑衅老师……他什么坏事没做过,连网吧都能想办法进去,也就离违法犯罪差那么一条线了;他还是个单亲家庭,母亲根本管不住他,他就一次又一次放飞自我;考试稳居最后一个考场,教室稳居最后一排角落,考试成绩名列倒数第一;本来就是个差得没谱的孩子,报黎光中学也自知没有任何可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阴差阳错来到这里?

    他本来以为,来了黎光中学也只能继续鬼混,结果德育分制度直接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学习不好,就没有德育分,别说混了,连活都活不下去。绝望的闻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蛆掉在凤凰堆里面,四周都是大佬,都是神王,自己连当食物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可是总得活下去啊……

    闻韶拼尽全力想在黎光中学找到一个同校同学,结果愣是一个都没找到,直到他听说了程凯歌。

    对啊,程凯歌不就是自己以前学校的年级第一吗?

    那一天,闻韶费尽心思找到程凯歌的宿舍,恳求他看在是同学的份上帮帮自己,磨了好久的嘴皮子,程凯歌终于同意了,结果,就因为他那点烂得可怕的基础,把程凯歌气得直接把他往出赶,最后闻韶哭着请他帮忙,程凯歌最后实在不忍心赶他走,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但即便如此,所有的资料、习题,全部都要闻韶一个人自费准备,而且程凯歌说过,一次没完成直接滚蛋,他就算学校作业没写完也得写程凯歌布置的资料,还得给他交学费……没办法,自己的基础那么差,老师根本顾不及他,他在全班就是一个断崖式的存在,这还没月考呢,要是敢一月考……自己还不得被远扬四班集体逐出教室了。

    没办法,哪怕放弃资财,放弃尊严,闻韶清楚自己必须要这么做,要怪,就怪那个让他这么一个一塌糊涂的差生进了黎光中学的人吧。

    闻韶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这十个点心赶紧烤好,要不然下午去找程凯歌的时候,大概率会被赶出来。

    闻韶这个点心可有讲究,这是他自己发明的,名字也很有诗意,叫“火山花开”。烤好的点心就像喷发的火山一样,而且异常的好吃,格外的酥软香甜。唯一的不好之处就是制作工序极为复杂漫长,什么东西都要恰到好处才行,连闻韶自己做都要好长时间,更不要说别人了。

    但坏就坏在,程凯歌就好这一口。

    本身,闻韶给程凯歌烤点心是为了讨好他,让他脾气稍微好一点,不至于每次讲题的时候都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还是不带脏字的那种。结果没成想,程凯歌居然贼爱吃这东西,闻韶完全没有想到,这么瘦的人居然这么爱吃甜的,关键是程凯歌居然因为这东西就把学费给自己免了——当然,程凯歌是不可能那么善良的,他要求每两个星期给他烤十个,一个都不能少。

    这个条件看似不错,但只有闻韶自己知道这是多么坑人的条件:原本他只需要交学费,虽然有点贵,但至少不需要额外工作,但“火山花开”不但有很多复杂的原材料,光想要做好都是个大问题,他自己发明的点心,他自己做起来都吃力,而且“火山花开”的火候要求很高,必须寸步不离,总共分三个阶段,中间要调整很多东西……这人力物力财力算下来,闻韶觉得还不如交学费呢。

    但是没办法,闻韶是永远不可能去违背程凯歌的。

    好不容易把甜点的胚子做好,闻韶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进烤箱,在等待的过程中,闻韶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回忆过去的事情。

    曾经的闻韶,那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老师家长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疫”,被其他人当成空气,对于闻韶来说在正常不过了,他就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讨厌条条框框的束缚,哪怕就是个差生吧,反正这辈子都是差生的命了,那还不如破罐子破摔,还能图个快活,打架、抽烟、喝酒,他什么没干过?以前的他会像现在一样甘愿伏在别人身下吗?

    自己变了,变得太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闻韶自己可能也有答案,说到底,还是万恶的德育分制度,没有工作,没有成绩,就没有德育分,就活不下去,他豪横不起来,他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德育分拿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虽然说班里人都很热情,但自己就是不敢跟他们亲近,一个个都是学霸,搞不好还有几个学神,就像程凯歌一样的那种,自己在他们面前就像只螨虫一样卑微,每次做题的时候自己咬着笔帽半天写不下一个字,耳朵里面却满是旁边同学刷刷刷的笔尖摩擦声,心中的崩溃简直要溢出来了。以前的自己根本就没怎么学过,现在强制去学,简直痛苦难言,就像砂锅里面煲着的黄连一样苦闷,他又不想在班里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实力,只能让程凯歌帮帮自己了。

    如果没有程凯歌,他说不定真的哪一天就死在黎光中学里了。

    但是,程凯歌带来的灾厄几乎和帮助一样多,闻韶虽然说成绩在缓缓进步,但他的德育分问题明显更加严重。可他又离不开程凯歌,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在这好好的国庆假期在这个没有空调的地方烤点心。

    烤这东西简直是太费时间了,闻韶后悔自己没带点作业过来,就在他刚刚把烤盘拿出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闻韶?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闻韶一听就知道,是同班同学,名叫叶雨昊,也是班里少有的和他比较亲近的人之一,但是,不管是谁,现在出现在这里,一定没好事。

    果然,闻韶还没反应过来,叶雨昊就像瞬移过来的一样接近了烤盘,伸着鼻子嗅了两下,随手拿起一个,说道:“你这烤的挺香的啊,我先尝尝。”

    “你还给我!”闻韶瞬间急了。

    “我就不!我就不!别那么小气嘛,有本事你来抢啊。”叶雨昊说着拿着点心就往外跑。

    “你还我!”闻韶这下是真的急了,“我是我给别人烤的!你放下!”

    “谁啊?不会是个女生吧?喔哦,闻韶,真是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这么快就开始违反校规了!”

    “谁违……你快放下!”

    闻韶好不容易追到叶雨昊,直接拦腰从后面拽住,结果叶雨昊一个没站稳,带着闻韶一块儿摔倒在地,手里的甜点一下子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最后刚刚好落在了污水池当中。

    闻韶整个人一下子傻眼了,也顾不得叶雨昊的头把自己的肋骨磕得生疼,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水池子旁边,愣神地看着自己几个小时的心血一点点泡汤,泪腺直接绷不住了,一滴滴泪水不可遏制地飚了出来,怒不可遏地对着地上的叶雨昊大吼:“你看看你【脏话删除】做的什么好事!”。

    那一边叶雨昊揉着颅骨从地上爬起来,哎呦喂地叫了几声,嘴里嘟囔着:“不就是一个点心吗……”但他还算识相的,爬起来赶紧就跑路了。

    换作以前的闻韶,要么啥话都不说,要么早把他打死了。

    闻韶呆呆地看着烤盘里剩下的九个点心和所剩无几的材料,眼前几乎是一阵眩晕,瘫软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

    “这位同学,你的皮蛋瘦肉粥。”“那个同学,你没交钱!”“啥?你说不要啥来着?”“抱歉抱歉,我给你再打一份好了……”

    虽然是放假,食堂里面的生意依旧红火,大概还没有多少人愿意在宿舍里做饭吧,前提是得有宿舍才行。

    黎铭远和唐嘉呈前段时间被提升了,现在早上的稀饭和粥也交给他们去卖了,连下午饭的打饭摆盘工作也交给他们去做了——当然,打好之后是机器人送出去的。

    两个人现在打饭的技术已经很娴熟了,也有很多同学早上专门来他们的窗口排队,纵使有一些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无伤大雅,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了。

    下午倒是没那么忙,吃饭的人不多,不过黎铭远也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今天中午的特价饭吃得太饱了吧,不过有那么一点闲时间,黎铭远刚好可以和唐嘉呈好好聊一聊,自打见过刘星云以后,还没有正式和唐嘉呈聊过这个问题。

    “唐嘉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啊?你问。”唐嘉呈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班长……”

    唐嘉呈手里的活突然停住了,“这……这不是很明显的问题吗?”

    “所以,你们班里面的人,是因为你是班长,所以才不让你去的吗?”

    “唉,基本上是的,你也知道,一个班长,在食堂打工,谁知道了都不敢相信,大家这样我也能理解,但是我真的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要履行班长的权力职责就好,其他的都不应该扯上关系。”

    “那你为什么能当班长呢?”

    “这我也说不准,不是说这些班干部之类的都是按照七维能力测试决定的嘛,或许他们觉得我有领导能力?反正我是不这么觉得。”

    “那像我这种什么职位都没有的人,我得是考的有多扯啊……”

    “你不要老往坏处想啊,黎光中学几千人,还能人人当班干部不成?”

    “那确实,但当了总比不当要强。”

    “那可不一定,你是不知道现在当个课代表多累,当班长更累,团支书还要再累一倍,你想要更多东西,你付出的代价自然就更大,千古不变的道理,谁也违背不了能量守恒定律。”

    “这俩有关系吗?”

    “呃……好像是没有,不过我喜欢把这些东西放到一块儿说。”

    “算了吧,咱们也别扯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了。你说说,好好这么一个难得的国庆假,咱们居然还要天天在这里打工,我现在想想就气,他们一天到晚好吃好喝,咱们还得伺候他们……”

    “你也别搁这方面发牢骚,谁让咱们缺钱呢,咱们又不是那种纯靠脑子就能养活自己的人,就算在这儿累一点,也比那些现在还一天到晚在外面颠沛流离的人强得多。”

    “说的也是,但是吧……这一个假期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感觉想要干那么多事情,但是实际干起来,居然也不剩什么时间了,尤其是咱们这种打工人,我看咱们以后就别想着放假了。”

    “那你可说错了,其实吧,唉……”唐嘉呈莫名其妙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吧,等到大多数人都租了宿舍以后,很多人都是自己在宿舍里面做饭的,我在一本书里面找到了一个学长的记录,你也知道黎光中学这一届有多少军校的人,他们几乎每一个都会自己做饭,之后食堂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差,只剩下那些生活能力过于差劲的人,到时候,你觉得咱们还能干下去吗?”

    “那肯定了,不可能无条件养着咱们两个啊。”

    “对啊,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咱们两个丢了工作,该咋办呢。”

    “别提了,我这周又被我们击剑队教练扣工资了。”

    “你又咋了?”

    “得了,迟到,态度不认真,就这么给我说的。”

    “那你能怪谁,这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啊。”

    “唉,自开学以来我还没涨过几次工资呢,反倒还被扣了,要是食堂的工作也没了,我到时候怎么活下去啊。”

    “就是说啊,关键咱们是不是得攒一点钱了,这马上就到冬天了,我现在还在外面睡觉呢,等到入冬那是非得租个宿舍不可了,你就不担心吗?”

    “这……这才十月,担心个啥啊……”黎铭远不敢告诉唐嘉呈他睡在树林里面,他绝对会认为自己是个神经病。

    “话说回来,你和刘星云相处如何?”

    “还行吧,我觉得他这个人挺文气的,也挺温和的,也好说话。”

    “嗯?你这些结论都是怎么得出来的?我怎么没有感觉到他还比较文气?”

    “你什么意思?”

    “他是军校出身的,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汉江军校的,你说他文气,我可真看不出来,可能是因为你是外班人吧,他和你不愿意说那么多话,你要是跟他混熟了,上课他可以把你吵死。他武功其实挺好的,我们都觉得他应该去警卫队,谁知道他报了个什么摄影社,我真的想象不来他对星星到底有多执着。你说好好一个走武的人,怎么就这么改变志向了呢?”

    “他是走武的?好啊,我真是没看出来,你了解他多少?他也是放弃走武的吗?这倒和我一个同学有点像。”

    “他说在五年级以前他都是走武的,虽然也挺厉害的,但他心不在武,到了五年级就回归文化课了,认识他的人说当时他们教官听到这个消息都傻眼了,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走武了,他跟我说,第一,他走了这么久,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星星;第二,他真的觉得,看到星星就是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黎光中学的人……都挺怪的。”

    “也不知道是他们怪,还是咱们自己怪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唐嘉呈突然问他说:“你知道雷湍泽吗?”

    “当然知道!那家伙简直能把人吓死!我看他是不是自带什么恐惧特性。”

    “他确实是挺吓人的,但是吧,我好像找到他让人感到害怕的原因之一了。”

    “说来听听?”

    “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唐嘉呈凑到黎铭远耳朵边上说,“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你这不扯淡吗,咱们亚洲人的眼睛不都是黑色的吗?”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咱们这种,咱们其实只是很深的棕色,但是雷湍泽不一样,他是纯黑的,比晚上没有星星的夜晚还黑,就像黑曜石嵌在眼球里一样。”

    “啊?纯黑?我还没注意过,怪不得我觉得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呢,但又说不出来。”

    “但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重点,你注意到了吗,雷湍泽从开学第一天到现在,全身上下一直穿的是黑色,还戴着黑口罩和黑的鸭舌帽,咱们能看见他的部分,也就是他的眼睛,但是吧,就算他的虹膜是纯黑的,也不至于让人这么害怕啊,他那种眼神,就像要杀人似的。”

    “邵华泽跟我说,他应该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子的。”

    “或许是,他的眼神,就像是恨着所有的一切,想要把什么都撕碎的那种感觉,简直让人冷到骨子里了。”

    “行了行了,咱们也别谈这个恶心的话题了,你们假期作业多不多?”

    “呵呵呵——”唐嘉呈只能悲惨地苦笑一声,“不多,也就三十来套卷子吧……”

    ??

    “这tm的作业也太多了吧,有时候我真想一把火烧了去。”董炽塬气鼓鼓地对邵华泽抱怨,“你说我能不能抄作业啊?”

    “你是个警——卫——队——长——”邵华泽拖长了尾音对他说,“你要是都干这种事,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你说也没用,我都到手了。”董炽塬说着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包着书皮的结结实实的练习册,还炫耀似的在邵华泽眼前晃了两下。

    “这……”董炽塬晃得太快,邵华泽没看清是谁的,“谁给你的?”

    “邵华泽,你这木鱼脑袋能不能灵光点,是不是在少林寺念经念傻了。你自己说说,年级里面有多少人干这事儿?”

    “我……难不成是刘厉豪的?”

    “啥呀,我都没听说过,这还能是谁的,只能是程凯歌的啊。”董炽塬嘿嘿笑了两下说。

    “你怎么也开始跟他做生意了!”

    “我怎么不能,没人说我还不能抄作业啊,你自己去问问,明天晚上到底有多少人能按时写完作业!”

    “你行了吧!黎光中学这作业算少的了好不好。你自己去问问那些变态学校出来的那些人,这点作业跟他们的相比连毛都算不上!还没西南军校作业多呢!我看就是你们华东军校作业太少了。”

    “你说得对,我们作业是挺少的。”董炽塬又忍不住偷笑了一下,“但这不是好事吗?”

    “好到你现在作业写不完?”

    “唉……别在意那些细节,不跟你说话了,我要开抄了。”

    “你让我这么说你……你抄就算了,为啥还非要跑到我的宿舍来抄,你自己租个宿舍不行吗,你不比我缺钱吧,还有钱去租作业抄。”

    “我懒得收拾屋子,满意了吧。”

    “不是,你们这华东军校不是对收拾宿舍管得很严吗?”

    “哈哈,所以我现在解放了嘛,早晨起来不用叠被子的感觉简直是太爽了。”

    “你……算了算了,我没脾气了,你觉得你能一直忍受公共澡堂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

    邵华泽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低下头翻译练习册上的古文,刚翻译了没几句,就被《离骚》里面那恶心的句子给噎住了。

    董炽塬正津津有味地抄着作业,突然间程凯歌的练习册就被邵华泽抢走了。

    “你干嘛,不是刚刚才说好不管我的吗?”

    “我要被《离骚》骚死了,赶紧让我看看程凯歌是怎么译的。”

    “哈哈哈,你刚刚不是还正人君子吗,怎么这会儿就和我一样同流合污了?”

    “我……我这叫借鉴懂吗,借鉴!”

    “那我这就是copy好吧?赶紧给我,我还没抄完呢!”

    “话说回来,你听说过没,《离骚》几十年前都是高中课本的内容,现在都到初中课本上来了,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是不是初中生。”

    “你是不是初中生都得写作业,赶紧给我拿过来,我字音字形还没抄完呢!”

    “搞笑吧你!字音字形你都要抄!你才是个木鱼脑袋吧!”

    “要不然我这钱花的不值得啊!要抄就抄到底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程凯歌根本不给人讲价的机会。”

    “得了吧,你抄还没你自己写的快!”

    “行了吧,赶紧让我抄……”董炽塬话还没说完,就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啦?”邵华泽觉得他的状态有点奇怪。董炽塬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过了好一会儿,邵华泽几乎是怀疑他心脏病发作的时候,他才颤抖着说:“你身后,刚刚出现了一个人……”

    ??

    闻韶颤颤巍巍地走进电梯,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纸盒子,但纸盒子却在不停地发抖,但闻韶不敢抖得太厉害,要是掉下来,他绝对会当场猝死在电梯间。

    黎光中学的电梯速度飞快,但不过是上个五楼,闻韶感觉像走完了一遍阴曹地府,肋骨一根根凸出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就像刚跑完一千米一样。

    闻韶煎熬着到了五楼,胆战心惊地走向走廊最末端的那间宿舍,好不容易拖着步子到了门口,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但最后还是一狠心,闭着眼睛敲了上去。

    并没有什么声音,因为门就没关,手一敲上去就开了。

    闻韶惊愕地看着缓缓打开的门,程凯歌正坐在餐桌旁边看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门开了,也没有注意到闻韶。

    闻韶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轻手轻脚走到程凯歌旁边,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打扰他的时候,程凯歌开口了:

    “你还知道来啊。”程凯歌的口气依旧是不变的嘲讽,“超时一分钟。”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闻韶。

    “程哥,我……”闻韶低着头说,“我错了,你别……”

    “你别废话,自己看看。”程凯歌甩手给他一本习题。

    闻韶简直不敢直视程凯歌的眼睛,摊开的那一页上,几乎布满了程凯歌批的触目惊心的红叉号,简直就像在闻韶身上割肉一样。

    “我怀疑你是智商有问题还是怎么着,这东西够简单了,你这做的是什么鬼,给你改简直是浪费我的红笔水……”

    闻韶就这么欲哭无泪地听着程凯歌的一顿臭骂。

    “你是不是咱们学校的倒数第一。”程凯歌瞪着闻韶说。

    闻韶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说,程凯歌突然挥了下手,说:“不用说了,我想起来了,你连倒数第一都不如,倒数第一至少参加考试了,你从三年级开始就逃课逃考了吧,我可是听过广播的……”

    闻韶嗫嚅着想解释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放这儿。”程凯歌命令道。

    闻韶只得颤抖着把那个白盒子放在桌子上,但他万万没想到,程凯歌站起来就拆开了盒子,闻韶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闻韶……”

    闻韶没敢回答。

    “闻韶!!”

    “程哥,我……我……”

    “你会数数吗?”

    “我会……”

    “我们之前说好的是几个?”

    “十……”

    “你自己数数是几个?”

    “程哥……”闻韶没敢看程凯歌的脸,但他知道,程凯歌现在一定是想要吃人的表情。

    “你不用再来了,”程凯歌一屁股坐到床上,翘起二郎腿,“滚吧。”

    “程哥……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

    “你闭嘴。”程凯歌冷冰冰地看着他说。

    “闻韶,我受够你了,我忍不了了,自从你找我的第一天我就在忍,你突破我的底线了,你成功了。”

    “在你之前,来找我的人也很多,给价比你高的多的是,我一个也没接,给那些人讲题纯粹是浪费时间,都是巴结我,我还不明白吗。但是你,我看在黎光中学只有你一个小学同学的份上,我勉强接受你了,尽管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什么水平,但我还是接受你了。”

    “但你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了,你差,你差得没谱,我甚至怀疑你到底有没有上过学,自己看看你做的题,你简直是在浪费纸!”

    “你觉得我稀罕你那一点德育分吗!我一天卖作业赚的钱都不知道比你这多多少倍!”

    “你觉得我就这么愿意每天晚上花一个多小时给你补习,有这一个多小时我多刷几套卷子不好,还用得着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本身我什么都不用做,我可以在宿舍安安心心地做卷子,舒舒服服地复习,安安静静地看书,不用费尽心思给你备课,不用看着你几乎全红的错题头疼,不用像对牛弹琴一样给你讲课……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来吸我的灵气的?”

    “我忍够了,你连自己约定好的的做不到,可以滚了,以后别让我在黎光中学再看到你!”

    “程哥!”闻韶急得要哭出来了,“我求你了,我真的……”

    “你给我滚出去,”程凯歌站起来瞪圆了眼睛,指着门口大吼,“这是我的宿舍,你给我出……”

    程凯歌话音未落,闻韶突然两腿一弯,直楞楞跪在了地上,泉一样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可怜巴巴地望着错愕的程凯歌。

    “你……”程凯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哥,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别生气了……”

    闻韶的头越来越低,直到几乎是贴在了地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差,我知道我自己什么都不是,谁都不愿意接受我,我的成绩……上课讲的东西,我都听不懂,老师也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但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儿,我不想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我……只是还想活下去……”

    “所以我只能找你……程哥……我没有办法,没有其他同学,没有人愿意帮我……但是你接受我了,不管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因为我愿意,哪怕我会失败,我不放弃,因为我相信您,我愿意接受,也尽量去适应……”

    “我知道我惹您生气,我在努力,但没什么效果……我太差,我没办法,我尽力去记住,去理解所有东西,但我做不到……”

    “对不起……程哥……我真的尽力了……”

    “点心……我本身烤好了……我同学抢了……我最后也没抢过来……对不起……但是……我不能再烤一次了,我没钱了,也没时间了,我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我没那么多钱去供一日三餐,但我愿意,我愿意跟着您学,我相信您能救我,我真的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求求您了程哥……我真的……不能走……我干什么都可以……求求您了……”

    程凯歌沉默的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闻韶,再看看他麻杆一样细的胳膊腿……对啊,闻韶确实比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瘦多了……

    或许自己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到闻韶的实际情况吗……

    程凯歌不经意间瞟见摊开的书上的一句话:“你只知道站在顶端是什么感觉,你从未感受过弱小的滋味。”

    是自己太狠了吗……把他逼到这种程度……甚至可以为了这点事情,给一个比自己还矮半头的人下跪,甚至放弃自己的尊严……

    也许……

    “你起来。”程凯歌慢慢走到闻韶旁边说。闻韶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动。

    “你起来,难道还要我把你拉起来吗!”程凯歌皱起了眉头。

    闻韶战栗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惶恐地看着被向他的程凯歌。

    “点心我就不追究了,你下次也不用专门给我烤了,我不需要……学费你也别交了,我不缺那点德育分。”

    “可是程哥,我……”

    “你刚刚是不是说干什么都可以来着?等有时间再说吧。”

    闻韶愣了一下,难道说他留下自己了?

    “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儿干什么呢,自己把眼泪擦擦,我可不喜欢在湿的地方写字。”

    程凯歌慢慢走到书架边,从笔筒里取出一根红笔——那是他专门买来给闻韶改作业的笔。

    “给我过来!”程凯歌揪着闻韶的耳朵把他拽到桌子边,让他坐下,拔出了红笔的笔帽。

    “你自己看,这道题是这样做的……”  27888/11066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