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有一种格调叫“进门看内务,出门看队列”,内务和队列是部队内外兼修的两大基本功。
被子叠的好坏最能体现一个人内务水平的高低,新兵连那会早上因为没时间叠被,我们一般都是提前一小时起床压被,凌晨五点左右宿舍走廊、大厅和学习室就都挤满了人,起床起晚了的连压被子的地方都找不到,为了抢到压被子的一席之地,后来战友们起的一个比一个早,从开始的提前一小时到后来的两小时。再后来,竟然还衍生了“交易”,有人把多占或空出来的地方,换别人手里的拖布、扫把、簸箕。其他人可能很难理解,在部队想要表现的好,任何一个细节都需要挖空心思,想多干活就得“占领”拖布、“隐藏”扫把、“霸占”簸箕......。
那是一段天真烂漫又充满纯真,可能只在部队才有的青春记忆。
在部队,吃饭要听哨统一集合站队,要喊口号,还要唱军歌,一般是以连为单位组织开饭,不允许单溜,我们都是刚进部队的新兵蛋,哪里会唱什么军歌,一首《团结就是力量》被反复翻唱了两三天,老兵们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唱不同的军歌,所以在开饭的行进队列中只要一听到《团结就是力量》就知道是我们新兵方队,老兵们就会用余光瞅我们,因为我们头两天还没开始队列训练,行进步伐乱七八糟,队列里总是会有人踩到前面战友的脚后跟,有的甚至把前面战友的迷彩鞋都踩掉了,捡鞋的战友有的还会忘了打报告,把后面的队伍全给弄乱了,这时值班员就会把队伍靠边停下,把我们一顿喝骂,让各班班长回去好好教。从我们边上走过的老兵方队则一脸的幸灾乐祸,看我们就像在看一群雏鸟似的,似乎从我们身上能看出他们当年从军的影子。
在部队,新兵永远是焦点,是老兵们关注的焦点,老兵们闲着时,总喜欢静静地看新兵,那盈满阳光温情又略带戏谑的眼神,总让我们感到拘谨,但他们可不管这么多,因为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翻晒着他们从军的岁月。多年以后,我也成了一名老兵,没事的时候也会静静地去看新兵训练。
部队里从来都不按年龄排序,只有“兵龄为王”,这在新兵连尤为明显。
我们连年纪最大的新兵是三班的,二十四岁,叫袁亚军,河南洛阳的,本科毕业生,曾在嵩山少林武术学院学过八年武术,一身少林功夫使得出神入化,刀、剑,棍样样通晓。可能因为河南是武术之乡的缘故吧,我们那批河南的新兵好几个都练过武术,但以袁亚军耍的最好,可以说,在新兵连他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了,所以平时说话也带点狂傲。
因为新兵连理发他经常理个大光头,所以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和尚”,有次我们学警卫拳累了坐一起休息时,七班长嘻嘻哈哈逗他们班的新兵玩,他对我们说道:
“你们看七班长那个样,一天嘻嘻哈哈的,哪有个班长的样子,跟个小屁孩似的。”
七班长当时是下士第二年,才二十二岁,比和尚小两岁,所以在和尚心里很不服七班长。后来这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三班长耳朵里,晚上点完名七个班长一起把和尚叫到了学习室,那晚我们也不知道学习室发生了什么,和尚也只字不提,只知道从那晚以后和尚就老实多了,说话也不那么高调了。
后来班长跟我们说:在部队,看的不是年龄大小,只讲究兵龄长短和军事素质,早你一天当兵也得叫班长,新兵永远要尊重老兵,这是部队的优良传统。
新兵连的时候我跟和尚关系不怎么铁,我俩是当兵第二年一起被选进了空军“雷神”特种作战旅,并从此成为了生死战友。
论耍花拳绣腿,在整个新兵营,要属河南的最厉害,尤其是袁亚军这个和尚,他要拿亚军,整个新兵营没人敢拿冠军。但要说到体能,其他四省的都不敢和我们云南的一争长短。
新兵连我们的体能项目主要是三千米,单杠一、百米冲刺、俯卧撑和仰卧起坐,这是最基本的体能训练科目。刚开始的时候都是适应性训练,大家都还能坚持下来,看不出差距,两星期之后就进入强训阶段,要求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训练科目,并计入考核成绩。这一来每个人的强项弱项就显现出来了。
在整个新兵营,三千米长跑穆贞顺一直稳拿第一,从未被超越,下连考核时我跑了十一分四十四秒,他跑了十一分四十秒,总之每次他都要快我四五秒,是我们新兵营不折不扣的长跑冠军。三千米考核前十名中有五个是我们云南的,其中有三个又是穆贞顺他们西畴县的。
我们那会单杠考核是八个及格,有的新兵一个也拉不上去,四班的朱文勇一次做了六十七个,作为一名新兵,能拉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优秀了,而朱文勇也是西畴的。从那以后,在我们新兵里只要别人一问你是哪里的,你只要一说是云南的,别人就会冲你竖大拇指,我们云南新兵的体能在那会是出了名的。
说到体能训练还发生了件让人遗憾的事,我班的李梦洋因为从小娇生惯养,又不爱运动,身体底子弱,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让他身体很吃不消,第一个星期进行体能训练就感到不适应,半个月后就说脚疼,班长说这很正常,适多应几天就好了,有一天跑三公里时,他跑了两圈就不跑了,就说脚疼的受不了,我班长还以为他是因为想偷懒找的借口把他说了一顿。就这样又过了两天他突然跟我们说他不想当兵了,他说部队太苦太累了,他的身体受不了,这样下去早晚要把他的身体练费了。第二天班长带他去卫生队看腿,医生说可能是骨头上有问题,最好去市里面的部队医院拍个照片。周六班长带他去了市里面的解放军医院做照片,医生说他这是慢性骨膜炎,治愈的慢,不能参加剧烈运动,需要静心休养,从那天起,他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
班长把李梦洋的情况跟连里反应之后,连长就再没让李梦洋继续参加军事训练,白天我们训练,他就一个人在宿舍里呆着养腿,因为没有手机可玩,一个人在宿舍干坐着也是件极为枯燥的事,那几天他思想波动很大,天天私底下跟我们说要退兵,我们几个怎么劝都没用,班长指导员也对他说了很多,他就是坚持要退兵,一星期之后他写了退兵申请,他说他家里也同意了,现在就等着部队审批。
在部队,退兵是件大事,不论什么原因,一般都要经过师级以上司令机关批准,要逐级上报,逐级审批,程序很复杂,他说他一天都不想呆部队了,就想快点离开这里,他给他一个叔打电话说了他的情况,他说他叔是我们军区某部的一个什么大校,让他叔来给他办手续,过了一个星期他叔还真来连里看他了,肩扛两杆四星,当时我们也不懂这是多大的军衔,只知道官不小,下连队以后才知道这是师级首长才佩戴的军衔,我们几个还开玩笑说他不懂得珍惜资源。
过了两个多星期,他的退兵审批文件就下来了,他走的那天我们没能送他,因为我们白天都在训练,只是训练回来才发现他人不在宿舍了,他的内务柜也空了,桌子上给我们留了一张离别信,并留下了他的电话和QQ,让我们以后能用手机了联系他,下连后我按他留下的号码给他打过一次电话是空号就再没联系过他。
人的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陪你走到最后,虽然和李梦洋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战友情,但我们都还是感到难过,我们从五湖四海来到部队,并成为一个班的战友,一起吃过冷馒头,一起被班长受罚,这些已经深深烙印在我们的军旅记忆里,终将成为我们生命历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