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接着面无表情地讲述了起来:
“女子求过父亲,她质问父亲,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如何能配个两岁的孩童,将终身大事儿戏?”
“女子父亲声泪俱下,为自己的糊涂愧疚,甚至不惜亲自给她下跪,求她先收下孩子。她不得已委曲求全,以妙龄少女之身开始养育孩子。”
这个故事似乎已经在女子心中过了无数遍,女子讲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半点停顿。
“她在族长面前抗议过,希望族长解除荒唐的少小配婚姻时。”
“她也甘心抚养男孩,只希望二人姐弟相称,待到男子学有所成立身后,再聘淑女共和鸣,恳求今日解婚盟。”
“却被族长断然拒绝。”
“父亲病逝后,四处战乱,她同小儿背井离乡逃到外地,吃尽了苦头。她一直将男子看作亲弟弟一般,从未有过半分奢望。”
“男子同官家小姐相配,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男子高中状元之后,竟从皇帝那里请回了一尊终身不嫁的贞节牌坊。”
“十八载青春,饶是她如今年老朱黄,也大可再嫁,男子此举,却是直接绝了她所有的后路……”
何缈听着女子淡淡地讲述着那段前尘往事,便知女子并非像她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冷静。
难怪她的冲天怨气会毫不逊色于吴静姝,她竟是郁结于心,被活活气死的。
这自刭之人本就属于横死,而被气死之人,更是怨气沸腾,难以消散,只能在人世间徘徊,而无法入六道轮回。
“到底是出悲剧。”
女子讲述完毕,浅浅地评价了一句道,似乎自己只是个局外的看客,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若不是她身上滔天的怨气,何缈还真要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旁观者了。
“人生皆苦,倒不如做鬼来得潇洒。”
女子大抵是看出了何缈的意图,只冷冷地道。
女子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个一般人,大抵就放弃了。
女子做人时确实太苦,若她觉得做鬼来的自在,何缈也尊重她做鬼的意愿,只是……
“本朝自开国以来,除过这几年,之前并没有打过战。姑娘是前朝的人?”
何缈嘴角带笑,似乎不经意地提到。
女子只冷冷地扫了何缈一眼,并未搭话。
瞧了眼戏台子上的人已经在收尾了,当下准备离去。
“前朝之事已有百年之久,姑娘方才故事中的人,大抵早已不在世上,姑娘何苦一人执着于这个故事?”
“姑娘欢喜看《牡丹亭》,自然也是喜欢才子佳人团聚的故事。姑娘可曾想过,杜丽娘何以会死而复生?”
何缈的问话一出口,女子离去的身形一滞。
何缈也知道,自己道行不够,一般的小鬼还能困得住,对付像这种上百年的鬼,自然是没有办法。
“方才的戏曲中,杜丽娘因伤心于自己如花美眷,却无人能赏识,抑郁而终。”
“成了鬼魂的她遇到了柳梦梅,又死而复生。”
何缈说道此处,已经弯腰开始捡起了地上的铜钱,她不打算困住此女了,也困不住,还是自己动手,免得自取其辱。
边捡边道:“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尸骨大抵已经腐烂了,如何能死而复生?此事是很荒谬的。”请下载app爱阅app最新内容
女子是真的喜欢《牡丹亭》,不知是杜丽娘同为鬼魂的这段经历让她有共鸣,还是她心中欢喜柳梦梅高中之后,依旧迎娶了杜丽娘。
亦或者是她被柳杜二人的人鬼情未了所感动。
总之,她扭过头去,听到何缈接着说下去:
“我认为这个故事,大抵是杜丽娘同柳梦梅约好,杜丽娘投胎转世,二人才能在人间共续前缘。”
“姑娘,难道不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吗?”何缈捡起一枚铜钱,在手里掂了掂,只轻飘飘地道。
“姑娘蹉跎了十八年,甚至是一百多年,难道还要再千儿百年地继续下去?白白困在这个故事中不成?”
“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女子听了何缈的话,脸上终于显出了几分动容。
“你知道,我可以帮你。”
何缈少见地同情心泛滥,只郑重地强调道。
女子怔怔地望着何缈,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何缈则紧张地盯着她,手指微蜷,她知道,许多横死之人,其实是异常执拗的。
许久,才听到女子道了声:“好。”
随即问道:“我该怎么做?”
她怨气滔天,鬼差自然不敢接近,在人世间飘荡久了,她也有些茫然了,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从她说出“好”的那一刻起,胸中那股子横亘了百年之久的怨气,便在慢慢消散。
何缈掏出了徐老头曾留给她的桃木盒同玉佩,又是念咒,又是引渡,好一阵忙活。
终于,女子身上怨气渐消,她自然知道该去哪里。
待到女子彻底离开,何缈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己额头竟然沁出了汗珠。
就是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方欲往后退一步,一时竟站立不稳,身形一晃。
“姐姐~”
宋子舒紧张地叫了一声,忙伸手扶住何缈。
何缈自然也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虚弱。
方才的女子,乃上百年的怨鬼,怨气太甚,她同此女长时间近距离接触。
又听了女子身前的这出悲剧,大抵带入了几分,同情心一起,便不自觉地被女子阴气所影响,神魂受扰。
没办法,谁叫她如今修为太低。
何缈舒了口气,盘坐在地上,在心底暗暗感叹,做人还是不能太真情实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如果要始终保持冷静,就不能凡事都带入感太强,不能上头。
唯有冷静,唯有理智,才能勘破虚妄,才能保持内心的平静。
““碧海千古,我心如水。……万物尤静,心神合一……”何缈又念起了清心咒。
想象着自己如一片平静的碧海,不起任何的涟漪。
夜已经深了,四下死寂。
戏班子的人见事情解决,早已回去歇息。
何缈则端坐在地上,恢复着自己的神识。
而身侧,只有一个宋子舒,在静静地守护着何缈。
旁边的蛤蟆精,早被戏班子的人拿绳索给捆住,撩在了一旁。
眼下,他瞧着何缈盘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大抵感觉到了何缈正处于虚弱之际,心思又开始活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