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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曲终了

    宋子舒瞧了瞧何缈紧张的模样,乖巧地道了声:“好。”

    女子听了何缈的问话,脸上似乎现出了几分迷茫,半晌,才悠悠地道:

    “我想听戏,她不给我唱完。”

    一侧的班主募地一拍额头,好似想起来了什么,忙解释道:“我想起了……”

    当下细细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前几日,戏班子初来此地,便搭台子唱了一折《牡丹亭》,本来捧场的百姓也挺多的。

    只可惜,唱到一半,天公不作美,竟然落下雨来,开始还只是毛毛细雨,后面是越下越大。

    百姓们顿时都跑回家去避雨了,台下空空如也。

    班主说到此处,只叹息道:

    “玉婵是个心气高的,眼看着自己在台上辛苦唱戏,台下却连个喝彩的人都没有,心下一恼,说什么也不要再唱。”

    “我当时便一直劝她。老话说戏子唱八方,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

    “这是我们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戏一开场,就必须唱完,人不听,不代表鬼神不听。”

    班主说道此处,是连连叹息。

    何缈便理解了。

    难怪此女会怪玉婵不给她唱完戏。

    “你想听哪处戏?只需你不再缠着她,我让她唱给你听便是了。”

    何缈只淡淡地对女子道。

    女子倒像个好说话的,始终面色平静,只淡淡地道:“我想听全本的《牡丹亭》。”

    “好。”

    何缈点头道。

    当下对着女子道:“我得先唤醒玉婵,让她准备一下。”

    说罢,回头对着班主道:“可以吗?”

    班主本就只是想送走图个安心,当下连连点头。

    何缈这才小心翼翼地入阵,扶起玉婵,将她拖了出来。

    毕竟,她自己布的阵,除了她,旁人也进不去。

    “去,掐一下人中,待她醒来,将事情同她说明了。”

    何缈对着班主道。

    班主忙招呼戏班子的几个还留下来的胆大的伙计,去唤醒玉婵。

    何缈则好奇地盯着阵中的女子。

    女子长相贤良,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难缠的人物。但,她身上隐藏着滔天的怨气。

    怕是连吴静姝也自愧不如。

    但吴静姝是遭遇恶人,含冤而死,还被长期镇压,尸骨难以下葬,才聚集了滔天的怒气。

    之前徐老头曾提到过,能够变成厉鬼,同个人性情有关。

    何缈猜测,大抵生前性子越是恬淡温柔,遭遇不公之后,心中的怨气就越重,力量越是强大。

    要不然,狗男人为什么会怕女鬼。

    这大抵也是属于天道的一种,“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此**气如此之盛,只能说明,她心中不平之事,比之吴静姝,还要更甚。

    何缈甚少对人升起同情,但眼下,不知为何,对着这张贤良淑德又平静的脸,竟生不出之前的恐惧来。

    反倒是心中有隐隐的同情。

    那边的玉婵已经被人唤醒,正哭哭啼啼,隐隐能听到班主在絮絮叨叨,大抵在同她做思想工作。

    “你喜欢听《牡丹亭》的哪一折?”

    何缈反倒是面色平静地同此女聊起来天,好似二人是旧相识一般。

    她深知,此女若是胸中始终梗着这团怨气不散,便无法步入轮回,只能长久地在世间飘荡,直至魂飞魄散,三界内外,再无此人。

    此女只淡淡地道:“柳梦梅中了状元,回去娶了杜丽娘。”

    《牡丹亭》的故事,何缈略有耳闻,眼下看女子平淡地叙述此事。

    心下更加疑惑,这可是个大团圆的解决。

    但眼下,她可不敢细问,只收起手中的桃木剑,道:“你若是愿意步入轮回,我可助你。”

    她收起桃木剑,就是想告诉她,自己没有恶意。

    女子面容冷淡,她眼下也知道自己被困,但始终面色平静。

    何缈见状,也不再多说。

    外头的玉婵被班主好一顿劝,连哄带骗,也知道了今日她若是不开嗓,怕是难以脱身。

    只得穿了一身粉嫩的戏服,扮相端庄雅致,从游园开始唱起。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玉婵不亏为角儿,眼下身上一扫之前的沉重,嗓音婉转动听。

    寂静的夜,空荡荡的街道,响起了戏班子吹拉弹唱的声音,还有女子凄婉的唱腔,在四处飘荡。

    比之方才的一幕,眼下更像是恐怖片。

    戏班子的人努力极了,生旦净末,从演员到乐师,每个人脸上都是郑重,没有半点敷衍。

    而台下的看客,除了何缈同宋子舒两人,只剩了一妖一鬼。

    何缈自诩,说出去,倒也是一桩奇事。

    女子则一直面色平淡地看着这桩戏,还不时地拿手指打着节拍。

    这出戏,从一更天一直唱到了快四更天。

    直看到了柳梦梅高中状元,前去杜府同杜丽娘的父亲杜巡抚说明情况。

    杜巡抚再看到女儿后,才相信女儿是真的死而复生。

    “姻缘诧,姻缘诧,阴人梦黄泉下。”

    玉婵同扮演的小生二人欢欢喜喜地唱道:“从今后把牡丹亭梦影双描画。则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谁似咱!”

    眼看着戏快终了。

    何缈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想好了吗?”

    她实在是不愿看到如此女子,因此魂飞魄散。

    女子只斜眼看了何缈一眼,淡淡地道:“你想听个故事吗?”

    说罢,不等何缈开口,便悠悠地讲了下去。

    “一女子年方十八,正值花季年华。”

    “因着其父外出经商,不幸失足落水,为一绍兴文人所救。其父在酒楼酬谢此人,为报答救命之恩,便同此人定下了儿女亲家。”

    何缈深知此女讲的就是自己的故事,只继续听着。

    女子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只接着道:

    “那人回家后不幸逝世,临终托付族长将儿子送到女子家抚养,意在长大后与女子成婚。”

    “女子父亲回家后,才发现未来的女婿,是个两岁婴儿,始悟自己在酒楼答谢恩人时,因着喝醉酒,将女儿年庚八字报错。”

    “一年后女子之父故去,女子无奈只得亲自抚养孩子。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一十八年,将孩子抚育成人。”

    “岂料,男子早已在暗中同一官家小姐私订终身。”

    何缈听到此处,便懂了此女何以要坚持听完《牡丹亭》,尤其是要听柳梦梅中了状元,回去娶了杜丽娘这一折戏。

    女子空灵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久,京城开科,男子文才出众,皇榜高中。女子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可以跟他完婚了。”

    “谁知,男子不仅请回来了凤冠霞披,还从皇上那给她申请回来一尊终身不嫁的贞洁牌坊。”

    “新婚之日,男子跟自己的妻子跪在女子膝前,把她当家长礼敬,女子看了眼新娘嫁衣,含恨吐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