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崇祯的语气第一次变得低沉下来,落在刘文炤耳中,第一次带了怒意。
站在下面位置的王德化眼角都微微扯动了一下,他原本是希望通过刘文炤入主南京守备衙门,使得韩赞周一方受损,使其在和自己斗争时候多些顾忌,也顺便拉拢一下刘文炤,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刘文炤上来就直接放大招,一个‘废止太监监军’直接让崇祯怒火攻心了。
“陛下,”刘文炤没有丝毫退缩,在入宫来的路上,刘文炤已经想好,自己想要在军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必须将内宫势力阻挡在军营之外,废除太监监军这一惯例,就是第一步。
刘文炤加重了语气,目光扫向韩赞周和高虎:“南京守备衙门的监军太监只是其一,微臣可以让高虎进入衙门内部,做一个协同守备,但是,我们需要考虑的是,五镇总兵需不需要一个监军太监?西出川蜀的征西大军需不需要监军太监?”
“请陛下明察,”刘文炤收回目光,低身向着崇祯一拜:“百余年来,太监监军之事,于我大明,是利是弊?”
五镇总兵?
征西大军?
刘文炤的话落在崇祯耳中,令这位疑心病极重的皇帝,刹时间有些迟疑。
是啊,除了南京守备司,还有更为棘手的五镇总兵,那些嚣张跋扈的近乎藩镇的总兵官,是否能用监军太监遏制?
北京城外,监军太监杜勋投降了李自成之事历历在目。
大明在辽东与满清数十年大战,监军太监是否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建安候,你这是什么意思?守备衙门的事情,为何扯到了五镇总兵?”韩赞周明显不想要牵扯其他,水搅得越浑,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建安候便更会趁机浑水摸鱼!
“韩公公,我们在讨论的是家国大事!”刘文炤一声厉喝,直接打断了韩赞周的话:“你司礼监,没有资格在此与我谈话!”
“你......竖子张狂!”韩赞周被刘文炤怼了一句,却没有什么话来反击,毕竟司礼监参政,是由于皇帝的信任,全无任何法理上的支持,且不论是内阁还是六部,对于司礼监的尊敬,也是来自于皇帝的影响,刘文炤此言没有任何问题。
事实如此,只是大多数人早已忘记罢了。
“可是......突然去了内宫的钳制,恐怕会引起地方军政不稳,人心动荡,”沉默半晌,崇祯再次开口了,不过此时的朱由检已经冷静下来,经历了三月甲申事变,这位大明朝第十六位皇帝,在心理上可以说完成了一次蜕变,至少能冷静的思考一些事情,而不至于动辄打杀大臣,最终来一句诸臣误我的遗言来。
“陛下,军政一体,太监监军若是取消,动荡的,只会是司礼监内部而已,对于民间,或者地方军政,只会是倏然一松,百官皆宜!”刘文炤趁热打铁,向前迈出两步,靠近崇祯御座。
“百官皆宜?”崇祯皱着眉头,这话好像说的以前太监监军让天下不安一样。
“陛下,天下大事,是天子与士大夫之事,从不闻有太监干政者,继而文武军政,向来是文官和武官一起,相互制衡,小事决于文官,大事决于内宫,决于陛下,而从不闻决于太监者!”
听了刘文炤的话,崇祯一时间有些沉默。
事实证明,太监监军,效果并不如意,只是百余年的惯性以及内心对于文武的不信任,一直在驱使者皇帝派太监驻地方......
回答刘文炤的是一片沉默,崇祯此时不知如何回答刘文炤的话,这是默默眨了眨眼睛,靠回到龙椅上。
“陛下?”站在一边的王德化开口了。
“嗯?”崇祯眼睛扫向自己的掌印太监。
“五镇总兵已经到了应天府地界,过几天就可以入京觐见陛下!”王德化提醒了崇祯一句,如果现在不能决定,那就三天之后召集内阁诸臣以及五镇总兵,一起来商讨此事即可!
五镇总兵,高杰、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以及左良玉之子,受崇祯召集,齐聚南京城,共商大事。
一旁的韩赞周听了王德化的建议,差点没忍住骂出声来。
没有听到刘文炤方才所言吗?
天下事决于士大夫与天子,与内宫司礼监无关,这事情如果要听内阁和五镇总兵的意见,还不如现在就废止太监监军呢?
但是此事,偏偏就是他韩赞周无法开口。
一旁的高虎早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缩在一旁,更是无话。
“召集内阁和五镇总兵?”崇祯手指下意识的敲击着龙椅扶手,抿着嘴唇,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站在堂下的刘文炤:“雪舫,你是不是早就有些定策?”
刘文炤面无表情,他向来做事谋而后定,敢出言建议废除太监监军,肯定留了后手,此时崇祯问话,自然正中刘文炤下怀。
“回陛下的话,朝廷可用文官及总督正面督正五镇总兵,再以以及钱粮兵饷治之,同时撤去太监监军,以换取其用兵自由,以此为条件,换来我长江防线的安稳,”
“不怕其得寸进尺?”崇祯依旧带着犹豫。
“陛下,现在的情况,朝廷不得不先退让一二,以期各镇总兵为我所用,先稳固我南方根据地,而后徐徐图之,在不断地用兵作战中,以朝廷派出的将帅分化削减各镇总兵职权,加之长期的钱粮兵饷钳制,数年之功,朝廷手中的筹码总会大于地方藩镇!”
一句话,以废止太监监军之名,行削弱地方军权之实。
刘文炤相信,这个交换,崇祯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同意。
果然,刘文炤话音一落,崇祯的眉头便轻轻动了动:“此事要先让内阁知晓,话头统一,再与各镇总兵说话!”
“陛下圣明!”刘文炤先是夸了一句崇祯,而后才继续道:“陛下,此事机密,不便与太多人知晓,内阁之中,只各部尚书学士密谈一二即可!”
言罢,刘文炤扫了一眼高虎和韩赞周:“司礼监,也要对此事进行封口!”
“高虎!”崇祯此刻面无表情:“凤阳那边缺一个守陵的管事太监,你收拾收拾,明日便启程去凤阳吧!”
方才听到刘文炤说到五镇总兵,高虎便知道大事不妙,此刻听到崇祯的话,更是面如死灰。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虎已然悔恨万分:“奴才领旨!”
“韩赞周......孝陵那里,你去给祖宗站岗吧,”崇祯歪着脑袋,看向这位南京留守太监。
“皇爷......”韩赞周欲哭无泪,自己只是想要和王德化争一争内监的权力,怎么就惹到了刘文炤,这一下好了,直接给贬到孝陵扫地去了。
刘文炤入宫不到一个时辰,内廷两大太监总管,一个被派到凤阳守陵,一个被贬到孝陵扫地。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