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却不是一个人,除过先前出声的俊秀黑袍男子,联袂而来的还有个书卷气极浓的白面学生。
黑袍男子体态不凡,端得是一个“剑眉刀耳,意躯如虎;灼目云口,神魂伏龙。”
书生始终笑脸盈盈,其着一翰林袍服,左臂抱书,右手提笔,款款落落儒雅大方。
“倒是闲风吹紧,把你俩忙人一块吹到我这悠闲地界来咯。”
花圃老人瞥一眼风尘仆仆而来两人,不咸不淡地说道。语罢,便又收回目光,只默默盯着光秃秃、已无花朵盛放君子兰的枝干。
而从他手中滑落那君子兰连蕊带骨朵,都已被汇拢蚁群吃的渣滓不剩,情景煞是凄惨。
见被问话之人黯然神伤,黑袍男子遂已收了戏谑之色。反倒同行书生再度开口询问道:“他从此就再也不可能有情了吗?”
书生向着君子兰被蚁群噬去的地方努嘴,意指戏耍他人情谊下场悲剧的兰花。
花圃老人嘲讽一笑,一字一顿道:“便是如此。”
“并且今后的他将永堕无情之道,会有他凄苦的日子在后头哩。”花圃老人接着道。
“倒是好狠的心啊!凡人常说月下老人执掌风月美事,能结尘缘,善因果。虔诚的善男信女不知供奉你香火的何几,谁料他们所信赖之人竟会如此绝情。恐怕,连我这冥殿阎君都比不上你罢。”
黑袍男子抢过书生酝酿情绪的间隙,如是说道。
出人意外地,书生却没能因为此事,让内心翻起何等波澜。他语色仍平静,问不答黑袍男子话的花圃老人道:“那她呢?”
书生一指芍药道。
“兴许涅槃,亦或灰烬罢。”
花圃老人仍未带多少情感,只是这次回答后,他似乎走出了自己的心绪。见他眉舒言俏,音谐意快反问黑袍男子道:“倒是冥君你,判文可曾写完?我可听闻最近冥府曹乱,你如此潇洒快活,可未能为帝尊分忧哟。”
随即,花圃老人也不等其作答,继而偏过头来对书生说:“文曲星,近日龙门得开,你却不去司掌学子仕途升迁?”
被唤作文曲星和冥君的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不因为你,我们又何须忙里偷闲来此一遭呢?”
花圃老人面皮一抖,心中暗叹一声“坏了,自己那些隐蔽作为,难不成还是被这二人觉察了。”
此刻,冥君也不理花圃老人的不自在,自顾自踮起脚,佯装架势,往花圃老人身后那片釉色梯田瞭望着,不时还瞅一眼此时表情尴尬的花圃老人,却始终不绕过他去,只吊他胃口。如此怪癖,直惹一旁文质彬彬的书生忍俊不禁。
良久,终是花圃老人先不忍冥君佯装不知且故意磨人的恶趣味,泄气败下阵来。其抖抖肩膀稍一口气道:“也罢,你们既然知道了,何必如此作态,想看过去看便是了。”
花圃老人这话说完,饶是以文曲星的宠辱不惊也乱了分寸,一时瞠目结舌道:“难道、难道那事还应了真不成?你倒还真敢如此乱来?”
“不错,冥府万鬼是不入红尘谱的,你乱点墨云,私设鬼物情窦,可知已犯滔天罪名?”冥君没好气道。
“生米已熟,木也成舟。现在说这些官话可有意义?无非是文曲星定罪,冥君缉拿。刑法不过锁于囚神柱,以炼神鞭抽打罢了。”
“书生,你看他何等无情,亏我二人好意来劝阻,可这月老头呢?”冥君摊手无奈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貌。
文曲星却也不答,他绕过二人,越过五光十色的花圃,在一处郁雾浓浓的地方蹲下,悉心抚恤着其上所栽花物。
近看文曲星所滞处,可见之物真格唬人。那开的妖艳、绽放邪魅的竟是罂粟、古柯之类的毒物。
再细看来,这些花各自枝茎上全有墨云布条缠绕,而恰因这些缠绕的布条,那些奇毒之花们迎风舞姿,甚是欢喜。
而这些着墨云布条的奇毒之花,正是阴曹亿众鬼物的情花。
冥君见状,也踱步过来,望着此地景象,一时哑然无声,怔怔出神。
“月老头,撤去墨云布条,解放花期罢。趁着帝尊不知,我等亦不会上禀,权当此事没发生过如何?”文曲星说。
“为时已晚。俗话说鬼有情窦,莫干苍天。”冥君叹息道。
“正是如此。莫说我不能再做干涉,即就还能施为我也会选择罢手的。可叹:人枉有情,却不铭惜;万鬼孽重,能懂风流。”
看着花圃老人坚定的目光,冥君颇为无奈的砸吧砸吧嘴,对文曲星说道:“我就知道会如此,劝也是白劝,不如我定了他法身,你趁机毁了那些鬼物花朵。若没有花魂,它们便不会衍生情窦。说来它们本就万古无情,有无情花区别却也不大,且它们本就不该拥有有情花这东西,毁去也无谓,还消了月老头罪状。”
“喏,月老头,你也听到了。望你别怪我们两人,这本来也是算盘石之指示,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文曲星道。
只听得“算盘石”三字之时,花圃老人的眼睛分明亮了些许,追问文曲星道:“真是算盘石明示?”
“你也别多问,我知道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否则也没有你这废寝忘食,日夜为继浇灌自己情花的苦心了。不过,正如你的情花不会开,她就不是你的缘。你和算盘石主人之事不过南柯一梦,终归不成正果,我们也劝你断了这份念想。”
“正是,既然你也知道与她有关,就请你别多做反抗,省得费了精力,下场却一样黯然神伤。”
语罢,冥君掐起“封”字印,抬手就欲相咒。
正值此时,却是遥遥天际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好你几人,合伙谋逆,意图欺君犯上。我这便前往玉穹殿,禀报帝尊,以匡扶正义之责。”
须臾,一抹漆黑流光随那声音而去。
花圃之中,文曲星调侃冥君道:“胡府判当真是你的好部下,你还真没错爱他!只是,你看重他的才,他却看重你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冥君听完只一笑道:“也罢,胡府判也算是帮你我省去动手脚的功夫,我们且在这敬候佳音罢”。
文曲星见冥君如是风轻云淡般说道,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而花圃老人在此刻却完全不理这闲谈插曲,兀自摆弄花草,怡然自得。
三人实乃默契,无一人按捺不住,驾霞追赶那已快消失在天边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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