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开裕篇(2)
方锡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在末世以前就见过他。
那时他跟现在一样,在学校里就是个人人喊打的存在,经常被人欺负,老板的儿子也是其中之一。
哦,我也是,我是帮凶。
但是我从来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因为我知道他哥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极其护短的人,我不想给我哥惹麻烦。
在我眼里方锡就是活该,他明明可以跟他哥哥说,以方铜的脾气绝对会大闹一场,这样至少以后别人打他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
但他就像一个拒了嘴的闷葫芦,被指着鼻子笑的时候不说话,被打的时候不说话,被打完了还是不说话。
老板的儿子欺负他,我为了不动手,就在旁边出谋划策,每次都能把方锡整的灰头土脸。
老板儿子带着他的那群跟班在笑,我也在笑。
我不仅在笑,我还在心里骂他。
骂他呆,骂他蠢,骂他活该。
但这些话我都不会说出来。
不记得是什么时间了,大概是寒假前夕吧,老板儿子他们计划把方锡的书包扔进学校后面的臭水沟里。
我知道他那个书包,方锡背着那个书包背了四年了,洗的发白,书包早就开了线,然后被人用蹩脚的针线活重新缝了起来。
老板儿子以前就打过那个书包的主意,经常把那个书包藏起来。
方锡每次都会急到哭鼻子,眼泪一把一把的掉,哭的满脸通红的把整个学校都找一遍,然后抱着脏兮兮的书包踏着夜色回家。
出于好奇,有一次他们藏书包的时候,我特意把书包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这竟然是个手缝的书包。
还没脱线的地方针脚细密,这可不是方铜那个大老粗能有的手工。
书包下面缝着两个名字,一个是方锡的,另一个已经被拆了一半,但我还是认出来了,是方铜。
我一下就猜出来,这个书包是方锡他妈缝的,先是给了方铜用,然后又给了方锡。
说起来方锡和我也挺有缘的,他只有一个哥哥了,我也只有我哥。
不过他比我要幸运些,虽然他爹妈死了,但至少死之前还是对称职的爹妈,他妈还会给他们哥俩缝书包。
不像我,我是我爹妈扔掉的垃圾,然后害得我哥也被扔。
不仅扔了,死了还要来祸害我们。
我哥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我每一处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背上那一块。
烫伤,那么大块皮肤全都扭曲在一起了,再也好不掉了。
是那些欠债鬼用开水泼的。
泼完以后,我哥就进了医院。连上药都没来得及上完,就被老板一通电话骂的狗血淋头,又不得不带着血淋淋的背继续去往那个欠债鬼的门上泼油漆。
这么一想着,我突然又有点嫉妒方锡了,他可真命好。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我还是找了个烂渔网拦在了臭水沟下面。
我跟我哥一样,都是老板手里的廉价工具,我可没善良到为了他这么个小瘸子小驼背去违抗老板儿子,然后再连累我哥。
但其实我心里还挺希望这个小驼背能运气好点,放学了就赶紧走,不要被拦住。
结果这小驼背命不是一般的差,都走了一半了还是被抓回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拳打脚踢一顿,然后压在地上不能动弹,眼睁睁的看着老板儿子把他那个破书包扔臭水沟里被水冲走。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个臭小子哭的这么伤心,顶着一身灰尘和瘀青趴在沟面前哭的撕心裂肺,爬都爬不起来。
我找了借口跟老板儿子打招呼留了下来,然后小跑去了我放渔网的地方。
万幸,我在渔网下面找到了那个脏兮兮满是臭水沟味的破布袋子,在旁边找了个树枝挑着拿回去了。
这小驼背变脸的速度很快,上一秒还哭的满脸鼻涕,下一秒就笑的春光灿烂,抱着那个小破袋子不松手。
我摸了摸鼻子撇过头,嘿,这小驼背要是只看脸其实也挺清秀的,实在算不上老板儿子口里的“丑王八”。
方锡抱着他那个丑书包不撒手,过不了一会儿他身上也全是那股味儿。
我带着他到操场的洗手池里洗他那个破书包,包里的书早就湿了,我一本一本的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摊在地板上晒。
这小子真是看不出来呀,笔记做的密密麻麻的,我自认为学习已经够努力了,也没做那么多笔记。
我不由自主的回过头看他,他正蹲在水池边洗他的书包。
“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这小子也能考到好学校吧。”我这么想着。
把书晒好以后,我到旁边看他洗。
没想到他个子那么小,劲儿还挺大,怪不得能把包洗的发白。我好心的提醒:
“你洗轻点儿,照你这么个法子洗,多洗两次这小破袋子彻底报废了。”
那小子抬脸冲着我傻笑,手上洗的更加用力。
结果就是我鬼迷心窍的一把推开他,从他手里抢过那个小破袋子自己洗。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我从来做这样的事,我除了给我自己和我哥洗过衣服,没有帮任何人洗过东西。
那小子在我旁边嘴巴越咧越大,嘴角都快翘到了耳根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眼睛突然看到了那两个名字,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他哥的名字只剩一半了。
方锡摸了摸头,傻笑道:
“嘿嘿,我哥本来是想帮我拆了的,但是我不愿意,我就乐意我哥的名字和我的在一起。”
我点了点头,突然也挺想要个有我哥名字的书包。
他突然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跟他说,因为我已经做了多余的事,不想再惹多余的麻烦。于是低下头,认真的搓着他的书包。
他可能也知道我不想告诉他,满脸的黯然,却也没有再继续问。
书包洗完是干不了了,我找了个塑料袋帮方锡把他的书装了起来,然后他就这么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提着还在滴水的书包回了家。
我也背着书包回家,一开门发现我哥竟然在家里,还问我是不是被老师表扬了,笑的那么开心。
我下意识收起了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笑那么开心吗?
我原本只当这是我偶尔发发善心的小插曲,没放在心上。
结果万万没想到,我就只是发了这么一个善心,就差点把我和我哥害死。
方锡提着他那个水淋淋的书包回去,终于被方铜发现了不对劲,百般逼问下方锡终于松口了,方铜这才知道自己弟弟在学校里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方铜这人,生的人高马大,性子很爆,当天就来到学校里闹事。
那些欺负过他弟弟的被他一个一个的从教室里扯到走廊站着,一人给了两巴掌,老师拦着他,连老师一起打。
我心里满是嘲讽,因为老师活该,她其实早就知道方锡被欺负,但是她也看不起方锡,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锡原本向她告过状的,她总是说这是同学之间的玩闹,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方铜按着顺序的把走廊上的学生一人两耳光打的眼冒金光,一个一个的打过来,终于到我了。
方铜举起了手,我闭上了眼,等着接下来那火辣辣的疼痛。
那时候我是没什么怨言的,毕竟虽然我没有亲自动手欺负过那个小驼背,但是给老板儿子出谋划策了许多,把那个小驼背害得很惨。
所以硬要说的话,方铜甚至应该多给我几巴掌。
但是没有,方铜那本该落在我脸上的巴掌,放在了我的头顶。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方铜一脸欣慰感激的看着我,张开了嘴:
“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方锡……”
我机械的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脑子里全是嗡鸣,什么都听不清。
不,不是这样的。
不对,不对!
我才是欺负你弟弟的罪魁祸首,你不应该感谢我,你要打我呀!!
狠狠的打!!
别说了,别说了!!
我僵硬在那里,全身都像浇了水泥,动都动不了。
等方铜说完,拿开了放在我头顶的手,我才反应过来,我的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仓促的抓着他的手:
“您……您在说什么呀,我,我才是欺负你弟弟的人,你应该打我呀……”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不信,所以其他人更不可能相信了。
只见方铜满脸的一言难尽,最后还是朝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我终于彻底绝望了,满心满眼的都是两个字:
完了。
果然,当我回头去看老板儿子的时候,他那张被扇的红肿的脸满是愤怒,眼睛里全是怨毒。
方铜走了,我被老板儿子带人拖进了厕所,他把我的头按在水龙头下面冲,把我整个人塞进了厕所坑。
方铜打了他两个耳光,他就抓着我的头发一个又一个的往我脸上扇,一边扇,一边数。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刚好数到200。
我的脸已经肿到破皮,没了痛觉,鼻子嘴巴一起流血,咽一口口水就能尝到满嘴的血腥味。
老板儿子揪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咬牙切齿:
“你妈的,你敢背叛我,老子让你告密,让你护着方锡!!你给我等着,你和你哥,都别想好过!!”
他松开了抓着我头发的手,一脚踹开厕所的门走了出去,我倒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等我一瘸一拐的回到家,刚进家门就被人带走,然后一把扔到了老板面前。
老板跟老板儿子可不一样,硬要说的话,老板儿子那两百个耳光仅仅只算是开胃小菜。
我会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心里知道,这回我是真的完了。
等我哥气喘吁吁的推开办公室的门时,我已经被打的半死,满身血的缩在房间角落,连吸口气都疼。
老板的脚还在我的手上使劲的碾,我哥大步走了过来,双腿一弯就跪在了地上。
跪的那么轻易。
他的自尊就像是最脆弱的玻璃,最终也随着这一跪,碎的四分裂。
我挣扎着开口:
“哥,别……”别跪,求你了,哥我求你了,不要跪。
我的声音没有传出去,或许传出去了,但是没用,因为我哥不敢起,他要是起来了,我就没命了。
老板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水晶玻璃缸狠狠砸在了我哥头上,砸的他头破血流。
我哥脸上的那道疤就是这么来的,怎么消都消不掉。
最后就是我哥把我背回家,作为交换,本来他可以在赌场里做个保镖,现在没了,他还要去催债。我在家里躺了半个月,我哥每天带着一身伤回来,然后旧伤还没来得及好,又出去添新伤。
我终于能下床的那天,我哥被猛哥送回来了,欠债鬼的刀还卡在他肩膀上,老板不肯出钱给他治,猛哥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我哥送回家。
最后是猛哥实在不忍心,自己掏腰包把我哥送去医院。
我爬起来了,换我哥来躺着。
我坐在病床旁边看着我哥苍白的脸,如果不是因为我,我哥现在应该在赌场里当保镖,而不是出去向那些亡命之徒讨债。
第一次觉得满心的恨意。
恨谁呢?
恨爹妈,恨老板,恨老板儿子,恨方锡,恨方铜……最恨的是我自己。
为什么要心软,我配吗?!
就因为我一次不符合时宜的心软,现在害得我亲哥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值吗?!
siluke/0/112/112444/《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后来寒假的前一天,我回学校里收东西。
方锡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一直守在我教室门口。
等我拿着东西出来的时候,他小跑着过来,手里拿了几个包子:
“谢…谢谢你上次帮我,这是我亲手做的,不值钱,但是我哥说很好吃,你要不要尝……”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就一把拍开了他的手,那几个白嫩嫩的包子滚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他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手指不安的摩梭着,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我不想再看见他了,拿着东西就要走,他在后面突然扯住了我的衣服:
“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我用了两秒才听清。
朋友?呵。
我终于忍不了了,一把打开他拉着我的手,冲着他大吼道:
“谁跟你是朋友?!你自己看看你的样子,又坨又瘸,你配合我做朋友吗!!”
他被我吼的懵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眶越来越红,最后终于兜不住里面的泪水,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又哭了,哭哭哭,就知道哭!
我都那么骂你了,你不应该很委屈吗,怎么还在哭呢?!
我心里越来越慌,转过身,逃也似的跑开了,把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透过眼角的余光,我看见他用衣袖抹着眼泪,蹲在了地上。
这是我末世以前,最后一次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