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咸阳,是最宁静的。说话间,赵主父和楼缓回到了官驿。门口侍卫见了,上前行礼道:“赵使、楼缓将军。”
赵主父察觉侍卫神色不对劲,问道:“有何情况。”
侍卫低声道:“客至。”
赵主父、楼缓进入屋内,房门缓缓关上。
“臣,参见赵主父。”赵主父刚进入会客厅,便有三人前来行礼。
赵主父笑道:“你们都来了。”
楼缓惊道:“司马望族、乐毅、赵希,你们几个怎么来了。”
赵希答道:“自然是为了迎接赵主父归国。”
乐毅也道:“十几日前,我们收到赵主父的书信。”
楼缓责怪道:“你们怎么才来。”
“是寡人恰好时日让他们来的。”赵主父笑道:“大家都站着做甚,快坐。”
楼缓埋怨道:“赵主父一切都安排好,害得我整日提心吊胆。”
“楼缓,孤,没有刻意隐瞒你。入秦,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说。”赵主父又对着司马望族问道:“孤让你修筑的塞北内、外城,工程进展得如何。”
司马望族回道:“臣已修好内、外长城。”
“好。”赵主父大笑道:“有了长城作为依托,我们向北深入胡地,寻找楼烦。又可以利用长城,阻截胡人南下。胡人南下犯我疆土,我们在邯郸也能及时知道北疆的消息,调整兵力反击。孤,回国后,定要去看看塞北长城。”
“臣也没想到,我们能够集中四郡之力,修筑内、外数千里长城。臣还以为,我们不可能在胡疆,筑长城这样庞大的军事工程。”司马望族见在大地上修了一道堪比山脉数千里的城墙,不由得发出感叹道:“没想到我们能够深入胡疆,在塞北之地,修建内、外数千里长城。其工程浩大,前无来者。赵主父在胡疆修筑长城之举,也是天下诸侯第一人。赵主父也会千古留名,何其雄哉。”
“孤,也没想到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筑数千里长城。”赵主父大笑道:“孤,要站在长城之上,俯视胡疆,指点江山。”
赵筑内、外数长城,的确是件伟大的壮举,也是一件值得称颂之事。赵主父不愧是开拓北疆,并想到在北疆,修筑长城,应对胡患,保全赵氏子孙,江山永固。
楼缓见赵主父身在险地,虽为长城壮举感到庆贺,但他现在可高兴不起来,咳嗽一声,问道:“赵主父,看长城内外,指点江山,以后再说。今夜,我们在咸阳宫,恐怕泄了行踪。为防秦国对赵主父不利,还请主父速速离秦。”
赵主父也深知自己在秦宫,不小心泄露了行踪,等到秦人醒悟过来,必会阻止他归赵。
赵主父入秦,被秦人所羁,传了出去可是会毁了他的一世英名。赵主父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楚王。
想到此处,赵主父神情凝重道:“孤,了解秦国也差不多了。是时候离秦。”
楼缓见主父答应离开,心里松了一口气,问道:“赵主父打算何时离秦。”
赵主父答道:“咸阳城开启之时。”
司马望族感觉到气氛不对,问道:“赵主父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赵主父长叹一声,对着楼缓示意道:“你告诉他们。”
楼烦将秦宫发生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司马望族闻言,大惊道:“赵主父也太胆大了吧!竟然当着秦王、芈太后,还有秦臣的面,议政天下诸侯,一统山河。”
赵雍有些惭愧地笑道:“孤,喝了几杯酒,没有控制住情绪。”
乐毅也道:“赵主父傲视秦国诸臣,畅谈天下。我等后悔没有看见赵主父在秦国的那份胆识和魄力,实在是后悔莫及。”
赵希也道:“臣也后悔,没能一睹赵主父的风采。”
司马望族、乐毅、楼缓都在赞颂赵主父孤胆雄心,应对秦人的胆识和魄力,傲视诸侯的风采。殊不知,赵主父咸阳议政天下诸侯,楼缓可是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楼缓生怕赵主父一个眼神,或者是一句话不对,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还好,一切都还算顺利,他不过是虚惊一场。
赵主父呵呵笑道:“孤一时兴起而已。不说了,我们还是谈谈归赵之事。”
楼缓见赵主父总算进入正题,问道:“赵主父有何计划。”
赵主父笑道:“乐毅看你的了。”
楼缓闻言,总算明白了乐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几年前,楼缓和乐毅曾联手扶持秦王。楼缓想起在咸阳宫,秦王真心实意请乐毅辅佐,被他婉拒时的情景,也对乐毅充满了好奇。
楼缓见赵主父离秦时,连乐毅都考虑到了。赵主父入秦,果真不是一时兴起做出的糊涂决定。
“赵主父,我们归国,有三条路线。”乐毅拿出在怀中的羊皮,当着众人的面展开,地图上面标记着山川河流,还有关卡,还有乐毅绘画的归国路线,“第一条,我们出咸阳城,南下抵达武关,进入楚国。从楚国,途径魏国,抵达邯郸。”
赵主父摇头道:“从咸阳,过武关,入楚国,在北上经过魏国,抵达邯郸。此线路,太长了。”
楼缓也道:“秦、楚交恶,武关已经关闭。这条线路,也行不通。”
司马望族问道:“第二条线路,是什么。”
“第二条线路就是我们护送秦质子稷归国继位的线路。”乐毅手指一边在地图上移动,一边在用心说道:“我们出咸阳,抵达大河,不出函谷,北上而行,经过秦国河西、上郡,抵达我国的河西郡,渡大河,途经离石、晋阳,抵达邯郸。”
楼缓点头道:“这条线路,虽是破费周折,但很安全。纵使秦人发现主父的身份,派兵追击,他们绝对想不到你们会走这条路。”
赵主父摇头道:“这条线路,不够刺激。”
“楚王被囚禁章台,靖郭君狼狈归国。”楼缓欲哭无泪,无奈道:“赵主父能够平安归国已然不错。赵主父还要寻找刺激。”
赵主父见着楼缓那张欲哭无泪的脸,大笑道:“孤不过是说说而已。楼缓,情绪不要激动。”
楼烦拿赵主父也没辙,只能憋住这口气,问道:“乐毅,还有一条路线是什么。”
乐毅指着地图道:“出咸阳,过函谷,走河东,到晋阳,抵邯郸。”
楼缓忙道:“不可。这条线路太危险了。齐、韩、魏联军正在奔赴函谷关,想出函谷不是那么容易。”
赵主父击掌道:“我觉得这条线路不错,既刺激,又有挑战。孤,就选择这条线路。”
楼缓见状,心道:“赵主父也太胆大了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赵希忙道:“赵主父,为了安全考虑是否选择第二条线路。”
楼缓忙道:“臣也赞成第二条线路。”
司马望族也听过楚王、靖郭君之事,也道:“臣也赞成第二条线路。”
赵主父见三人紧张地神情,笑道:“秦国,有那么好怕吗?”
楼缓答道:“赵主父不知道秦人的手段。”
赵主父笑道:“靖郭君能够从函谷关离秦,孤,为何不可。”
楼缓叹道:“靖郭君能够平安离秦,躲过秦人截杀,皆是倚靠鸡鸣、狗盗之辈。”
赵主父斗志昂扬,语调充满力量,“孤,从函谷而来,理应从函谷而去。孤要风风光光而来,也要潇洒而去。”
楼缓忙道:“为了赵主父安全,还是…”
赵主父冷声道:“楼缓,你若再言。孤,就留下来不走了。”
楼缓见赵主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深感无奈,不在坚持意见,“只要赵主父能够离秦归赵,臣没有任何意见。”
赵主父最想见楼缓此刻的神情,大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赞同孤的主张不就行了。”
楼缓拿赵主父没辙,对手司马望族、赵希和乐毅行礼道:“护送赵主父归国之事,就拜托诸位了。”
赵希问道:“楼缓将军,不和我们一起走?”
楼缓尚未答话,赵主父笑道:“他太多嘴,孤,抛弃了他。”
众人闻言,满脸惊愕。
楼缓被赵主父之语,憋出了内伤,苦笑道:“我留下来辅佐秦王,为赵国争取利益。纵使秦人发现赵主父的身份,我也可以与秦人周旋,为你们争取离秦的时间。”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赵主父安排他留下来,就是为了插手秦国内政。
赵肃侯曾说,楼缓之才可为相。
楼缓的才华和谋略,众人都是有目共睹。无论是迎五国会葬之师,还是破林胡、伐中山、击三胡,或者在咸阳以嫡长制怒愤芈八子。
楼缓之才,足以应对秦国局势。再说呢?秦人邀楼缓入秦为相,他也不能无声无息就这样走了吧!
楼缓行礼又道:“赵主父的安危,就拜托三位了。”
众人行礼道:“喏。”
翌日,天色未明,鸡鸣四起,咸阳城门大开。
赵主父骑着司马望族从塞北带来高大威武的骏马,对着楼缓叮嘱道:“楼缓,孤,破秦之时,就是你归赵之日。这是孤与你之间的诺言。你在秦国要多加保重。”
楼缓心里涌现出一股暖意,笑道:“臣会好好活着,期待赵主父马踏咸阳。”
赵主父点了一下头,扬鞭策马,出咸阳而去。司马望族、赵希、乐毅三人也和楼缓简单道别,率领十五铁骑人,追了上去。
赵主父刚走不久,魏冉便出现在官驿之中。
楼缓平静地问道:“魏将军来了,怎么不提前通报一声。”
魏冉忙道:“昨夜酒宴与赵使一番畅谈,着实爽快。今日不请自来就是为了和赵使,饮酒,纵横天下。”
“秦人反应好快。”楼缓神色不漏,笑道:“赵使昨夜醉酒,尚未醒来。”
魏冉也没从对方脸上发现有何变化,问道:“赵使何时能醒。”
“我也不知道。”楼缓淡淡答道:“也许午时,也许一日,也许两日。我记得他有次饮酒,睡了七天才醒。”
魏冉试探道:“赵主父酒量也太差劲了。”
楼缓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立马稳住心神,含笑道:“赵使的酒量,岂能比得过赵主父。”
“如此说来,赵主父善饮。”
“赵主父的酒量,七坛赵酒也不醉。我们击三胡、开拓胡疆数千里山河。主父在丛台宫,召集群臣,饮酒庆功。那日,赵主父喝了十坛赵酒而无醉色。”
魏冉知眼前之人,并不简单,也不想再继续试探,以免泄露信息,选择适可而止,感叹道:“赵主父如此能喝。”
“可不是吗?”楼缓含笑道:“有机会,魏将军去邯郸,与赵主父拼酒量。”
“我期待着那一天。”魏冉恰当结束这个话题,愧疚道:“赵使醉酒未醒,我也不多加打扰。二位来咸阳,我还没有尽东道主之谊。赵使若醒,我请你们喝酒,再畅谈天下。”
楼缓忙道:“我代替赵使谢过魏将军。”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魏冉看了一下日头,行礼道:“告辞。”
楼缓行礼道:“送魏将军。”
魏冉离开官驿,急色进入秦宫,面见芈八子和秦王,急色道:“姐姐说得没错,赵使定是赵主父无疑。”
“果然是他。”芈八子脸色骤然冰冷,“赵主父竟然以使者的身份,窥探秦国。”
魏冉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芈八子眸色露出杀气道:“去官驿,将赵主父抓来。我倒要问他,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来我秦国有何目的。”
“不好了。”话语之间,芈戎快步而至,“我去巡防咸阳城,守将汇报,刚打开城门不足半个时辰,有十九骑出城而去。”
魏冉神色不安地问道:“那些人是谁。”
芈戎答道:“守将见那些人身穿华丽,仪表不凡,也不敢上前询问。”
“十九骑?”芈八子大喊道:“不好。定是赵主父发现自己身份泄露,提前归国了。”
芈戎问道:“姐姐如何断定是赵主父。”
芈八子道:“赵国推行胡服骑射,赵氏男儿不会骑马,皆会被人取笑。我大秦虽有骑兵,但由于我们一直想靠近中原,以车战为主。骑兵不过是我们用来传递战报用的。那十九骑,定是赵主父无疑。”
魏冉问道:“赵主父离秦,我们追不追。”
“放走了一个靖郭君,对秦国危害极大。再放走一个赵主父,秦危矣。”赵主父入秦,必定是打上了秦国的主意,也是为伐秦做准备。赵主父归国,对秦国危害不可估量。
芈八子想到靖郭君,想到被赵主父玩弄鼓掌,顿时怒意填满肺腑,杀伐果断道:“决不能让赵主父离秦,纵使不能生擒他归来,也决不能让赵主父活着离开秦国。”
“喏。”魏冉领命转身走出大殿,来到军营喊道:“白起,点兵五十,要骑射最好的。”
白起问道:“魏将军要骑兵做甚。”
“赵主父入秦,我们决不能让他离开。”魏冉喝道:“快去。”
“喏。”白起连忙去点五十名骑兵,风尘仆仆出咸阳而去。
话说,赵主父快马加鞭,赶至函谷关。
函谷关守将见来者,除了一人,其他人脸戴青铜面具,头顶甲帽,甲帽上插着鹖尾,身披黑袍,腰佩长剑,背上插手黑色旗帜。为首有四人,赵使再后,后面还有十三人,分两队行进,威风凛凛敢来。
守将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喝道:“你们是何人。”
司马望族从青铜面具之下发出阴森可怖的声音,“奉太后之名,送赵使出关,与赵国缔结盟约。”
“请出示太后的诏令。”守将又道:“摘下面具。”
乐毅冷声道:“我们的脸,只有太后和魏将军能看。秦王都不能看。你们看了我们的脸,都得死。”
守将吞咽了几道口水,拿不定主意。这时,走来一个,忙道:“放行。”
“你们不是要看我们的脸吗?”乐毅说着,准备摘下青铜面具。
“大人不要摘面具。”那人忙道:“你不要命啦。太后曾说过,谁看了黑豹骑的脸,都得死,还灭三族。”
守将见是太后身边的威风赫赫的黑豹骑,怎敢阻拦。
乐毅喝斥道:“还不快让开。”
守军大喊道:“放行。”
赵主父等人,从容不迫,离开函谷。
守将问道:“为何放他们离开。”
“你活够了。”那人喝道:“黑豹骑效忠太后,魏将军统领,任何人见了都得死。太后连黑豹骑都派出来了,足以见得,事态紧急。”
“多亏有你,否则弟兄们得罪黑豹骑,得罪太后,都得死。”
赵主父出了函谷关,过秦国河东郡,抵达晋阳。司马望族见回到赵境,此行,有惊无险,松了一口气,问道:“主父入秦,可有收获。”
赵主父道:“伐秦。”
司马望族问道:“如何伐秦。”
“函谷关地势艰险,易守难攻。纵使有百万大军也不容易从正面攻破。”赵主父笑道:“我国擅长骑射,孤,以骑兵伐秦。”
说着,赵主父递了一份羊皮地图。司马望族展开地图,见上面写着诺达的几个字...九原、云中、雁门伐秦之策。
赵主父道:“齐、韩、魏三国联军快到函谷了。我们得尽快赶回邯郸,筹谋伐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