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稷本以为兵不血刃,就可以得到楚国的黔中、巫两郡。然,楚王在大义面前,宁死也不愿分疆裂土。秦王稷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的老楚王,竟然会有铮铮傲骨。
秦王稷不甘心地问道:“楚王,不怕死吗?”
楚王恢复王者之仪态,大义凛然地吟道:“生,我所欲;义,我所欲。二者不可的兼,舍生取义。”
“好一句,舍生取义。楚王,寡人小看你了。”秦王双手一边送出欢快地掌声,另一边喝问道:“如此说来,楚王宁死,也不会割黔中、巫两郡给秦国。”
楚王用平静地眼神注视着秦王,铿锵有力抛出两个字,“正是。”
秦王稷从楚王那道宁静地眼神已然得知,用武力逼迫,楚王是不会屈服。秦王稷沉吟少许道:“楚王不割裂疆土给秦国,寡人是不会放你归楚。”
“寡人死都不怕,岂会怕徒留秦国。”
“楚王不用这么快回绝寡人。寡人给你时间冷静。”秦王稷不在过分进逼,以免弄巧成拙。楚王正在气头上,无论他说什么,都会遭到楚王严词抵制。秦王稷看了看楚王,不再说话,转身离开大殿。
秦王走出殿门,大门重新关闭。
楚王往前走了几步,失声痛哭道:“寡人辱没先祖的威名。岂能苟活于世。”
楚王一头撞在木柱上,以死明志。但由于这几天没有进食,脚步虚浮,踉跄地跌倒在地。这一摔,到让楚王清醒不少,寻死的意念,也没有先前那般刚烈。
楚王转念又想了想,喃喃自语道:“寡人不能就这样死去。寡人要亲眼目睹秦国背信弃义的下场。”
庶长奂见秦王脸色阴沉,惴惴不安地问道:“王上,楚王不割裂疆土。我们所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秦王稷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云层,“寡人本以为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得到楚国黔中、巫两郡。寡人却没想到垂垂老矣的楚王,竟然还有铮铮傲骨。”
庶长奂问道:“王上,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楚王正在气头上,我们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寡人就和楚王比耐心。”秦王稷冷声道:“楚王心中怒气消散。权衡利弊,就会答应寡人的要求。”
“楚王会答应王上的要求?”
“楚国坐拥数千里山河,区区黔中、巫两郡,与楚王性命想比,谁更重要。”
庶长奂见楚王反应激烈,显然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庶长奂虽不愿意打击秦王,但还是忍不住道,“王上,楚王不答应,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秦王稷也没有仔细想过。楚王虽老了,但脾气执拗。楚王不割裂疆土,秦王稷就会面临一个难题,如何处置楚王,是放,还是不放。
秦王稷费尽千辛万苦才将楚王扣押,就这样放他回去。不仅辱没秦国国格,还会让秦王名誉扫地。秦王没有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岂会甘心就这样放楚王回去。
如果不放,扣押楚王,不仅在道义上说不过去,还会导致秦、楚交恶,甚至会被诸侯借题发挥。此时,秦王觉得楚王是一根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秦王稷沉默良久,神情凝重道:“楚王一日不开口割让疆土,寡人一日不放他归国。”
庶长奂又道:“楚王不堪受辱,死在秦国,又该如何。”
楚王死在秦国,秦王稷不仅不能得到楚国的疆土,还会令秦、楚成为世仇。秦王费尽心血所做的一切,瞬间化为灰烬。秦王还会留下一生的骂名。想到此处,秦王稷呼吸急促,“决不能让楚王,死在秦国。”
庶长奂面有难色,“楚王年老,性格又刚烈。我们欺诈楚王再前,扣押楚王再后,又囚禁楚王于章台。楚王不能忍受耻辱就会寻死,那该如何。”
秦王稷抚摸下颚,琢磨良久,问道:“楚王如何不死。”
庶长奂道:“想要一个人不死,那就要给他活着的希望。”
寿烛见王上归来,忙道:“王上,楚王答应将黔中、巫两郡,割给秦国?”
“寡人小看了楚王。”秦王稷自嘲道:“楚王拒绝割裂疆土不说,还将寡人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今日,寡人才发现楚王也是有铮铮傲骨之人。”
寿烛忙道:“楚王生性懦弱,岂会有铮铮傲骨。楚王不愿割裂疆土,是怕留下千古骂名。”
秦王稷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楚王爱惜自己的名节?”
“在这个大争之世,楚王也是傲视诸侯,睥睨天下的风流人物。我们以欺诈之术,扣押楚王。让楚王英明,毁于一旦。”寿烛见秦王听得仔细,又道:“楚王岂会割裂疆土,败坏自己的名声。”
秦王稷想了想,问道:“楚王答应寡人的条件,寡人就放他归国。楚国坐拥数千里山河,区区黔中、巫两郡之地,岂会有楚王的性命重要。”
寿烛见王上太注重利益得失,却看不到身为一国之君,维护山河一统的信念,肃道,“楚王答应王上的条件,是可以回归楚国。楚王若割裂疆土,就不配成为楚国的王。纵使楚王回到楚国,楚人也不会拥护他。愧对于先祖、愧对于臣民的事,身为国君万万不能做。”
秦王稷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寿烛沉重道:“王上,岂不知割裂疆土之举,不仅会遗臭万年。百年之后,也无脸面对先祖。”
“寡人闻你之言,总算想明白了,楚王为何宁愿死,也不愿割裂疆土。”秦王稷若有所思地答道:“楚王如此爱惜自己的名节,那就不会主动寻死。寡人,无忧了。”
寿烛有些糊涂道:“王上之言,臣听不明白。”
“你有所不知。”秦王稷顿了顿道:“寡人担心楚王不能受辱,主动寻死。楚王若死,秦、楚两国不仅会世代交恶,寡人还会背上一生的骂名。若诸侯以此为契机,联合起来攻伐秦国。秦国危矣。楚王不死,秦国和楚国还有缓和的余地。寡人还能要挟楚国,为秦国得到更多的利益。”
寿烛领悟到秦王话中的意思,恭维道:“王上所言甚是。”
“楚王不死,秦国无忧。”秦王稷化解了心中所忧,眼神之中透露出狠辣,“寡人和楚王的较量,才正式开始。”
……
肥义急色匆匆来到别宫,行礼道:“主父,楚王被秦国扣押。”
“你说什么。”赵雍闻言,倍感惊讶,“楚王怎会被秦国扣押。”
“诸侯在垂沙击败楚国,楚将唐昧战死,其部将或起义,或远走。诺达的楚国陷入四分五裂。楚国与秦国交战,三次惨败。进一步加剧了楚国国内局势动荡。”肥义道:“秦国先用武力击败楚国,后又向楚国抛出橄榄枝,以结盟为诱。楚王为了走出困局,答应秦国会盟的请求,却被扣押。”
“楚王是大国之君,开疆破土,建立万世功勋,也是英雄人物,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太可怜了。”
赵雍沉重道:“可怜人,必有可敬之处。”
“秦国屡次欺诈楚王,楚王不长记性。”肥义轻哼一声道:“楚王太蠢,怪得了谁。”
“楚王不是蠢。”赵雍道:“楚王是太过自大。”
“楚王自大?”肥义糊涂道:“主父之言,臣有些听不明白。”
“楚国地大,甲兵众多,诸侯之力,不能及。楚王灭越,更加增长了他饮马黄河,兼并天下之志。楚王太过自大,轻视诸侯之力,才落得惨败。”赵雍语调之中充满同情,“楚王小看秦国,才会被欺。楚王与秦国会盟,怎么也没想到秦国会扣押他。”
“主父所言,合情合理。”
赵雍淡笑道:“楚王落得如此悲剧,此乃自大所造成的。人啊!永远不要轻视你的对手,尤其是看上去比你弱小的人。”
“主父”肥义问道:“秦国扣押楚王,就不怕两国交恶?”
“扣押楚王之谋,你认为是何人所为。”
“秦国朝政被芈八子等人掌控。此谋,应该是芈八子所为。”
“非也。”赵雍答道:“以欺诈之术,扣押他国国君。此举乃小儿之态。”
“主父的意思是说,此谋,乃秦王所为。”
“秦国朝政由芈八子说了算。秦王在秦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赵雍眸色对秦王充满同情道:“秦王扣押楚王就是太想证明自己。”
“秦王身边没有大才之人,怎会想到此谋。”
“你难道忘了。齐人靖郭君在秦为相。”
“扣押他国国君,不仅会导致两国交恶,一生还会背上无信义的骂名。秦王扣押楚王,难道没有想到会引发的恶果。”
“秦王涉世不深,为政经验不足,岂会想到会引发的恶果。”
“秦王不是糊涂之人,怎会信了齐人的话。”
“齐人以扣押楚王,索要楚国疆土。楚王为了活命,自然会满足秦国狮子大开口。秦王兵不血刃得到楚国疆土,即可在秦国树立威信,又能削弱芈八子等人的影响力。”赵雍淡淡一笑道:“秦王急于在秦国立威,也就顾不了许多。”
“齐人为何要怂恿秦王,以欺诈之术扣押楚王。”肥义问道:“齐人,意欲何为。”
赵雍抛出两个字,“攻秦。”
“齐人在秦为相,为何要攻秦。”
“齐人虽在秦国为相,但行事处处掣肘,还受秦臣侮辱。齐人向来心高气傲,岂能堪受大辱。秦国扣押楚王,秦、楚交恶。如此,秦国孤立无援。齐人振臂一呼攻秦,诸侯必会响应。”
“齐人会有如此计谋。”
“秦国联合韩魏,攻伐齐国。齐国濮水惨败诸侯,也导致燕地得而复失。攻秦雪耻,是齐宣王的夙愿,也是每个齐国男儿的使命。”赵雍又道:“齐国要攻秦雪耻,就要离间秦、楚之盟。齐国远征秦国,楚国出兵偷袭齐国。齐国两面受敌,必败无疑。齐国先战胜楚国,后又战胜秦国。天下事将会由齐国说了。”
“主父的意思是说天下又要战火四起。”
赵雍语调沉重道:“大争之世,何来太平。”
“楚王答应了秦国的条件。齐人的计谋,不就是落空了吗?”
“秦国扣押楚王,这是国耻。什么都可以商量,唯有国耻,需要用武力才能洗清。”
“主父之言是否太夸大。”肥义道:“剑老无光,人老无刚。楚王垂垂老矣,早已不再是意气风发之人。楚王为了保住性命,就会答应秦国的条件。”
“楚国男儿,铮铮傲骨,向来都不会屈服武力。楚王为了活命,割裂疆土,便会千古留下骂名。”赵雍语调坚定道:“楚王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名节再次蒙羞。”
“楚王不答应秦国的条件,秦国也不会放楚王归国。秦、楚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肥义问道:“主父,天下风云将起,我们该如何应对。”
“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赵雍看着用泥土堆积的堪舆图,语调之中充满担忧,“北胡大有卷土重来之势,我们出兵攻伐,损耗巨大。孤,决定筑长城,防备北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