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荡以甘茂为将,率五万大秦锐士,远征韩国宜阳。秦国战事顺利,一路高歌凯进,不到五日,破韩境,下临安,抵达宜阳。
宜阳城固若金汤,守备完善,又有韩国大司马韩鹏和将军公叔婴固守。秦国这场攻坚战毫无进展。战事历经五月,未能奏效,反而损兵折将,秦军士气大受影响。楚王以景翠为将,出兵助韩。面对困局,身为主将的甘茂心生气馁,一度信心动摇,想要半途而废。
几个月前,甘茂不顾众人反对,赞成攻韩国,拔宜阳,定三川,车通周室,以观九鼎。为了攻破韩国,甘茂亲自前往魏国有说魏王嗣,离间韩魏同盟。随后又和秦王荡立下息壤之盟。攻伐五月,依然没有拿下宜阳,反而损兵折将。
战事不利,甘茂心急如焚。秦众将也劝甘茂退兵,回国休整。
甘茂撤军回国,暂且不说秦王荡会如何对待他。秦臣也会一致上书秦王荡,弹劾他。根据秦律,大将出征无战功,连累三军,不被处死,也会被流放。如果攻韩,就这样撤军归国。秦国的大殿上,再也不会有他的影子。
甘茂自诩有天纵将才,征战天下之能。他的前半生,仕途不顺,命运多舛。颠沛流离大半生,来到秦国。他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征战诸侯,扬名天下。活了大半辈子,亦没有明君,让他建立功名。
丹阳、蓝田他虽参加了攻楚战役,但他也没能跻身为秦惠王驷名将之列。他的声望,远不如赢疾、司马错、魏章、嬴华等人。甘茂也时常对天长叹,难不成这一生他都要庸庸碌碌,直到老死。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然,人是不能与天斗,只能叹息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秦惠王驷甍逝,秦王荡继位。秦王荡让他领兵入蜀平叛,给他一个建立功名的机会。入蜀平叛,甘茂证明了自己。平叛归来,秦王荡封他为左丞相兼任上将军,负责对外征伐之事。甘茂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他若能帮助秦王荡实现攻韩、窥周的伟业,他必将再建功业。
扬名青史,才是他毕生的追求。
如果,拿不下宜阳,正如向寿所言:他客居秦相,领兵出征,尚无战果。国内反对他的人,便会联合起来,大肆攻击他。这些人说他攻不韩国是因为和韩相交好。再给他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不但自己的性命难存,也会牵连的家族。他的一生,也算走到的尽头。他之前而为之奋斗的一切,也将会化为乌有。
此刻,甘茂没有退路,也不能退。唯有背水一战,攻破宜阳。
......咸阳宫
甘茂出征五月,攻宜阳无果。秦国诸臣不断上书弹劾甘茂,众臣语调一致,“秦师远征,攻宜阳五月有余,而不破之。秦国损兵折将,国内民愤滔天,怨言载道。今,秦师疲惫,愿王上下令撤军,以图大计。”
秦王荡压下这些大臣的言论,避宫不出,也不上朝理政。
右丞相赢疾亲自进入宫中,斩金截铁地进言道:“王上,请下令撤军。”
秦王荡脸色尽是不甘地答道:“寡人攻打宜阳,已经有五个月。眼看宜阳将破,现在撤军,寡人实在不甘心。”
“王上,我们攻打韩国宜阳,已经五个月。大秦锐士精疲力尽,锐气大丧。我们逞强,咬紧牙关,挺下去也于事无补。我们曾扬言,三个月灭了韩国。然,五个月没有攻破宜阳。韩军见之,势必会上下齐心,士气大振,与我们血战到底。等到我军疲惫,韩军倾巢而出。五万将士将会葬送在韩国境内。”
秦王荡努力抑制住心中地气息,胸膛急剧起伏。
赢疾趁势又道:“十年前,先王借道韩魏,攻伐齐国。桑丘之战,大秦三万将士,葬送齐国。中原诸侯见秦国大败,韩赵魏楚燕五国联合起来,兵发函谷。我国面临了建国以来,最大的危机。如果我们败给了韩国,天下诸侯也会再次联合攻秦。秦国危矣。”
“攻韩国,拔宜阳,定三川,车通周室,以观九鼎。”甘茂捶足顿胸,“这是寡人之志。就这样撤军,寡人实在不甘心啊!”
“王上年轻,这就是最大的资本。”赢疾缓缓道:“等大秦恢复国力,王上在东出函谷,以争天下。”
“寡人还有机会吗?”
“王上,会有那么一天的。”赢疾见秦王荡松了口,“我们虽然没有攻下宜阳,但韩国也折损严重。秦韩之争,不分胜负。我们现在将远征的大军撤回来,保存实力,以待他日中原有变,再报今日之耻。”
秦王荡思考着这几句话,沉默不语。
赢疾见秦王心智动摇,又道:“王上,宜阳城坚,难攻。韩王仓赌上一切,势必不肯善罢甘休。韩国大司马韩鹏和韩将公叔婴也会奋力抵挡。我们打了五个月,士气低靡。如今,楚王以景翠为将,出兵助韩。秦韩联合,恐怕战场形势不利于我国。倘若魏赵出兵,趁机攻打我们。形势将会彻底发生变化,不如趁我军主力尚存,未有败迹,搬师回国。”
秦王荡闻言,长叹一声道:“好吧!正如叔父所言,寡人撤军便是。”
赢疾喜道:“王上圣明。”
赢疾走后,任鄙问道:“王上,你真的打算叫左丞相撤军。”
“战事不利,局势亦不利。如今楚国也出兵援助韩国,寡人撤军,也是没有办法。”
孟贲问道:“王上,你难道忘了自己的志向吗?”
“寡人的志向和秦国的安危相比,孰重孰轻。寡人还是分得清楚的。”秦王荡的双眸露出很复杂、很痛苦的神色,“秦国对付韩、楚,已然棘手。再加上魏国在倒戈。齐国在中原诸侯振臂一呼,一同攻秦。秦国危矣。撤军,寡人也不甘心啊!可,寡人也没有办法啊!”
乌获道:“王上撤军,左丞相想必会很伤心吧!”
秦王荡凝视着殿外惨淡的云层,出了一口气,叹道:“事到如今,寡人只好委屈他了。”
秦王荡让任鄙手持符节,前去宜阳,让甘茂撤军。
任鄙在秦军大营,见了甘茂,拱手道“左丞相,王上…”
甘茂见他不忍心开口,替他说道:“王上喊我撤军,是吗?”
“正是。”任鄙见他看出了来意,也不瞒他,“左丞相,让你撤军,王上也是心有不甘。然,秦国大臣联合向王上上书,王上才会…”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甘茂苦笑道:“王上,最终还是让我撤军了。”
任鄙问道:“左丞相,你早就知道王上会让你撤军。”
“我领兵远征宜阳,已有五月。大臣见我久攻宜阳不下,势必会联合起来弹劾我的过失。王上见大臣都这么说,势必也会心存疑虑。”甘茂注视着任鄙的双眼,“我说的没错吧!”
“左丞相已然知晓,我也不必多说了。”任鄙误以为甘茂心中不满,同情道:“左丞相不甘心我能理解。但,王命不可违。请左丞相撤军,也不要让我为难。”
“曾参贤德,但三人之后,其母也相信自己儿子杀了人,逾墙走匿。我没有曾参之贤,大王对我的信任没有曾母对曾参的信任度高。如果我率军攻宜阳,久攻不克,而朝中大臣诋毁我,大王也必然对我生疑。”甘茂悠然叹道:“王上终究不是魏文侯,我也终究不是乐羊啊!”
任鄙忽闻‘曾参’、‘乐羊’脑海猛然响起,这不是出征之前,甘茂用曾参杀人,和乐羊伐中山的典故,逼秦王立下息壤之盟。甘茂也曾说,伐宜阳,山高路远,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原来,在出征之前,这一切,甘茂都已经预料到了。
任鄙总算也想明白了,为何攻韩的时候,甘茂出现的种种怪举。如今想来,甘茂真是有远见啊!当下对他也是无比佩服,“左丞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甘茂叹息道:“臣知君,君不知臣。”
任鄙闻言,也是一阵唏嘘。当今大争之世,良将最怕的就是臣知君,君不知臣。
甘茂收起心中的失落,“任鄙,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任鄙道:“左丞相尽管吩咐。”
甘茂取出一跟竹简,用嘴吹掉竹简上厚重的灰尘,“我本以为不会用,看来是我错了。”
任鄙见甘茂双眸无比失落,谦恭的接过竹简,见竹简上写着两个大字…息壤。顿时,明白了甘茂的意思。甘茂注视着竹简,怅然少许,内心煎熬痛苦,叹了一口气道:“你将竹简送回去给王上。王上看后,还是要我撤军。我自会遵命。”
任鄙行礼告退,连夜赶回咸阳。
秦王荡问道:“任鄙,寡人让左丞相撤军。他可有怨言。”
任鄙不答,取出竹简,呈给秦王荡。
秦王荡接过竹简,看了看上面…息壤二字。
秦王荡沉默良久,问道:“甘茂是在责怪寡人,没有遵守息壤之盟啊!任鄙,甘茂还说了什么。”
“左丞相说曾参贤德,其母在三人之后,也相信他杀了人,逾墙走匿。左丞相没有曾参之贤,王上对他的信任没有曾母对曾参的信任度高。左丞拔宜阳,久攻不克,而朝中大臣诋毁。王上也会对他生疑。”任鄙停顿一下,又道:“左丞相说,王上终究不是魏文侯,他也终究不是乐羊啊!”
秦王荡闻言,再次沉默,又问道:“他还说什么。”
“臣知君,君不知臣。”任鄙又道:“左丞相说他早已经写好了竹简,他本以为不会用,看来他错了。”
“任鄙,左丞相说这些话的时候对寡人伤透了心吧!”秦王荡抚摸着竹简上‘息壤’二字,“以前,寡人以为对左丞相很了解。现在看来,寡人一点也不了解他。左丞相才是最了解寡人。臣知君,君不知臣。他是乐羊之流,而寡人终究不是魏文侯之辈啊!”
任鄙等到秦王荡缓过情绪,问道:“王上,打算怎么办。”
“甘茂不负寡人,寡人岂能负他。”秦王荡的双眸,看不见颓废之势,那个令人生畏,杀伐果断,充满理想和胸怀天下的男人,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