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按照司马望族先前交代,不允许任何人来叨扰。可,求见者,执意要见君上,无论侍卫怎么说,就是不肯离去。侍卫见求见者,言语不凡,气质逼人,衣服穿着不俗,也不敢过度放肆。只好将这件事禀告君上,请君上定夺。赵雍闻言愣了片刻,心想?此次出宫,行踪极为隐蔽。该不会是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了。赵雍,端起酒樽喝了一口,稳定心神。
“你们,看见了吧!寡人出宫喝酒消遣,就被人发现了。心中渴望的那种逍遥人生,我是不敢期许呀!”赵雍,放下酒樽,苦笑道:“寡人,就不能有自己独处的时间吗?唉,身为君上,真苦啊!”
田不礼,安慰道:“君上,乃一国之主,辛苦是应该的。”
“上大夫,你就是这样安慰寡人受伤的心灵。”赵雍,努了努嘴,盯着众人道:“是啊!我辛苦是应该的。寡人,也要拖着你们一起受苦。”
田不礼明白,君上是不需要人安慰,拱手笑道:“能与君上同苦,乃无上之光。”
赵雍指着他,呛白道:“上大夫愿意苦命,寡人可不愿意。”
穆涧,道:“君上,我出去将来者打发了。”
赵雍,挥了挥手,制止道:“来都来了。寡人见见,又有何妨。”
司马望族,起身道:“君上,我先出去看看。”
赵雍点了点头,又端起酒樽饮了一口。少时,司马望族从外回来,拱手道:“公子,大司马、左司寇求见。”
“请他们进来。”赵雍闻言,怔了一怔。忽然,嘴角含笑,神情恢复自然,双手扶住额头,对着众人道:“还好是这两位。要是宗室之人,寡人的脑袋,又要痛上好几日。”
田不礼心中发笑,君上说话,还真坦诚啊!
司马望族见君上发话,出去将肥义、李兑引了进来。肥义、李兑见着君上,拱手行礼,道:“君…”
赵雍,抢先一步说道:“两位先生,找我何事?”
肥义、李兑相顾一视,已然明白了赵君话中的意思。肥义,忙道:“见公子来了,我与李兑,特来拜会。”
赵雍,盯着他们的眼睛,问道:“两位先生,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赵雍实则是问他们如何得知他出宫,又在此饮酒的消息。肥义一眼便道破了君上的心思,笑道:“臣听说,九里居出产的赵酒,比得上赵宫佳酿。正好我的酒瘾犯了,便邀李兑一同来九里居解解馋。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公子。据闻公子,乃豁达之人,故而前来拜见公子,讨杯酒喝。”
李兑,应和道:“正是如此。”
赵雍见肥义忠厚老实,不像说假话,抬手指了指闲置的空位,笑道:“原来两位先生,也是闻着酒香味过来的。我还以为你们闻到了别的味道。既然我们有缘,先生想喝赵酒解馋,快请入坐。”
“谢,公子赏赐。”李兑、肥义也不客气,大袖一挥,便坐了下来。
从肥义、李兑走进房间的那一刻。田不礼则在一旁,细心观察。未进赵宫之前,田不礼对眼前二人,略有所知。今日近距离相见,却是第一次。田不礼,起身拱手道:“齐人田不礼,拜会两位先生。”
李兑、肥义举手回礼。
赵雍命人替李兑、肥义满上酒樽,高举道:“诸位,相请不如偶遇,请。”
众人,道:“谢公子。”
这时,忽闻,外面的辩论之声越发高涨。
赵雍,放下酒樽,对着众人问道:“这些人,在辩论什么。”
肥义、李兑刚至,就在人群之中瞧见了赵雍等人。于是,走过来拜见赵君。至于外面辩论的内容,他们也不知一二。田不礼,看了看外面,回道:“公子,他们在争论治国需以德治或以法治。”
赵雍,静静想了一会儿,唇角露出微笑,道:“这个争论,有点意思。”
只见一黑衣之人,上前一步,面对众人,慷慨而谈,道:“山东六国,由鄙秦到侍秦。秦国去公,行王道,朝会诸侯,莫有不从者。如此剧变,皆以法之故。法者,乃强兵之道!”
“秦人自大,僭越周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简直是可恶之极。”黑衣人话语刚落,其左侧一位身穿白色,冷哼一声,鄙视道:“秦出西戎,蛮横专杀,百年不入中原之流。倘若齐桓晋文明君贤臣良将聚在,蛮人安能放肆。《商君书》泯灭人性,竟被秦国推崇备至。我山东六国,遵循周礼,岂能听之任之。”
其中有人拍手称快,道:“仁兄,说的太对。三晋大地,多几位吴起、庞涓之流,蛮人焉能如此放肆。否则,秦人欺负我三晋无人。”
黑衣人,怒目而视道:“秦源于周,焉能以蛮人相称。尔等,张口闭口,言我秦国为蛮人,有何居心。”
“我们有何居心,你听不出来吗?”白衣人冷笑,正色道:“仁兄所说,秦国以商君之法,富国强兵。秦国的百姓富了吗?仁兄口中的商君之法,禁锢人性,以杀人为荣,泯灭天良。尔等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此等做法,岂是仁义之国所为。秦国,不是蛮人,为何做出蛮人的政令。秦国虽强,诸侯何惧之。”
“孔丘乃儒家大宗师,学问无人能出其右。鲁国效仿文明之举,高谈仁义,未见国强,反见其国弱。今,朝不保夕。”黑衣人,争锋相对,道:“大争之世,我不亡你,你必亡我,何来仁义。若是文明人的代价,就是亡国灭种,这种文明,不需要也罢。”
白衣人尚未出言教训他,四周的人,早已经愤愤不平。
“贤兄,你还是少废口舌吧!仁义之理,岂是蛮人所能懂之。”
“对对对,蛮人是不能讲道理的。”
“他日山东各国齐聚首,焉能让尔等猖狂至此。”
“蛮人,只能用武力征服,岂能用礼仪教化。”
另一位穿着华丽的服饰之人,淡淡地说道:“秦国虽强,百姓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你看我宋国,平民皆能饮酒。仁兄,秦民,能比乎?”
黑衣人,不屑道:“秦国百姓虽苦,却是兵强马壮,他国胆敢觊觎。宋虽富裕,国家难存,早晚沦为他国之民。”
那人,满不在乎地说道:“君,殊不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下本一家,百姓过得好,沦为哪国子民又有什么关系。”
……
“齐恒公以管仲之法,九朝诸侯,一匡天下。天下人,皆服,赞扬其美德。”赵雍,回顾众人,笑问道:“秦穆公时,秦国乃大国,有霸主之迹。今,秦国挫败三晋,力压强楚。秦公嬴驷,破周礼,行王道。秦国虽强,却不被山东各国所服,这是为何。”
“嬴渠梁以商君之法,秦国国力上增。商君之法,对内,采用严刑峻法,实行苛政。对外不断对诸侯国彰显武力,手段太过残忍,缺乏仁义。武力,只会让人惧怕,难以让人诚服。”肥义,发出一声长叹,心中向往道:“齐恒公,九朝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敢不从。其一,乃齐国国力强盛,诸侯国不敢放肆,心中畏惧。其二,齐恒公不以国强,而恃强凌弱,*诸侯,反而以礼相待,推行仁义教化,诸侯国心中敬服。故而,齐恒公的美誉,流传至今,天下人赞之。”
“齐国和秦国,皆以变法图强。得到的结果,却是大相径庭。”赵雍,问道:“怎样才能让天下人心悦诚服。”
肥义,回道:“蛮人效仿华夏。不仅是被武力征服,最重要的是华服美冠,以及先进的文明所吸引。”
李兑,也道:“公子可听说,孟轲乎?”
赵雍,点了点头,道:“太傅曾说,诸子百家,非儒即墨,其次尚法。然,儒学集大成者,前有孔丘,后有孟轲。孟轲博硕古今,智慧超群,乃百年之中难有一人。”
李兑,又道:“魏候罂问政于孟轲,公子可知乎。”
赵雍思之,道:“五十步笑百步,我岂能不知。孟轲,以治国之道,讥讽魏候,读书人还真是有几分傲骨。”
“孟轲具有识人之能,安知魏候不会屈辱他,才会大放厥词。”李兑,稳了稳心神,又道:“读书人就知道空谈高义,不知误人他国。今乃大争之世,岂能以仁义所为之。”
赵雍,思之觉得有理,问道:“治国需以法,还是以仁政治天下。”
李兑、肥义见君上突然一问,面对这个问题,也有点犹豫。他们不是不知,而是捉摸不透君上,突发此问,是什么意思。田不礼,摸透了赵君的个性,直言道:“儒家之学,治学尚行,岂能治国。天下未平,海波四起,怎可以仁政治天下。”
这几句话,赵肃侯平生也对赵雍说过。
李兑见赵君脸色,已然明白,也出言道:“治国理当以法,法度明,则政令行,政令行,则国家兴盛。”
赵雍,道:“法令是对百姓,还是对官吏?”
李兑,道:“当然是针对百姓。”
“法律针对百姓。”田不礼,曲着手指,瞧着案几,问道:“官吏,该如何束之。”
李兑,脱口而出,道:“以德束之。”
“百姓皆守法,天下可太平。”田不礼闻言,语调有点生硬,道:“倘若官吏德行欠缺,又应当如何。”
李兑,笑道:“以法处之。”
田不礼,道:“制定法令,乃为了少数人之利。为了利益,制定之法,便有所偏向。制定者,也会成为法外之人。法令乃品行不公之人制定,岂能使人信服。”
赵雍思之,觉得有理,问道:“依上大夫之言,理当如何。”
田不礼,朗道:“以法制吏,以德束民。”
李兑脸色一沉,道:“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先生此言,岂不缪也。”
田不礼,道:“百姓无德,祸害一地。官吏无德,祸害是无穷无尽的。吏有法,岂敢无德。民有德,岂会不守法。吏者,心中无德,又无法束之,便可为所欲为,难以管制。若任其放纵之,民对吏所作所为就会产生抱怨及不满。一旦,民愤高涨,便不可收拾。国家,动乱之象,皆乃吏所致。”
赵雍见肥义不发一语,只顾埋首喝酒,问道:“大司马,你有什么意见。”
肥义,举着酒樽,道:“君上,这里酝酿的酒,真是好酒。”
赵雍闻言,暗自头痛,道:“大司马...你...”
“公子...”肥义,茫然地看着众人,道:“我回答的不对。”
赵雍,挥了挥手,道:“没事,这几坛酒,我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