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木伸司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总算是走进了谷曲县内城,登上城头,那杆郑字大旗已经被砍翻在地,破烂的旗面被踩得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郑军士兵的尸体七零八落的散在城头上,坂木伸司皱着眉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跨过去,附近的靖军士兵正在抬战死袍泽的尸体,空气中不是那么安静,但是却因为坂木伸司沉重的呼吸而变得小心翼翼。
坂木伸司来到城楼前,邵振雄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右手握着一把卷的不像样的断刀,早已绝了呼吸,不屈的头颅无力的耷拉在那里,脖子上的血洞已经凝固不再流血,身上的盔甲密密麻麻的刀痕。
坂木伸司深吸口气,突然鞠了一躬,叹道:“真勇士哉!”
“以数千残兵老弱竟阻我三十万大军近乎十日,以至我军难行寸步,损失两万有余,世间名将莫不如此了吧。”
旁边的部将立马沉声应喝道。
可是入侵郑国这么长时间了从务川道太郎到他坂木伸司到下边的侍大将番佐们难道真的不清楚眼前这个拼死的军官不过一个州卫军的营指挥使么?
大郑有二十一州卫,说到营指挥使仅这二十一州卫怕不是就上百个了,更不说四军六营之中了,还有郑国皇帝的禁卫军。
靖国此次出兵百五十万加上强征的韩济两国协从军差不多两百万,正好对应郑国带甲近两百万的数字。
靖国已经堵上了一切,成则为王为霸,败则军死国灭,但是靖军从来没有怀疑,自家斗了二百多年了,整个靖国连小孩子都会舞刀弄枪,穷的看见破抹布眼睛都是红的。
可是现在坂木伸司望着四处烧焦的尸体和城墙上散落的残肢断臂心中的信念开始动摇。
一个营四千多人也就比靖国的番编制人多点,靖军之中番佐有多少,数都数不清。他们之中有人可以称为名将吗?
自然不可能有,在数十万规模的战场上番佐不过是稍微大点的棋子罢了,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除了悲和壮非要找出别的词来形容的话也就是牺牲和烈士了,不得不做出的牺牲,不得不成为的烈士,不得不考虑的大局。
按照原本的计划此时他们南路军早就应该进去更西面的宗北郡了。
所有高级将领都知道此番可以说打了郑国一个措手不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想到安宁了二百多年的防线某一天会出现上百万的敌军。
又加上辉州卫的整体实力因为接纳伤员,补充新兵,调走老兵等等这些因素可以说下降到了历史最低点,以原本最强的乙字营为例就有一成都是拿不得刀的重伤员,而城防营又属实顶不上大用。
这所有的一切才造成了务川道太郎等人的错觉和靖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表现。
一旦郑国回过神来调集大军那必然是恶战,务川道太郎知道是一场惨烈的胜利,大部分靖军大将侍大将也这么狂热的认为,郑国太富有了,富有的人大多舍不得拼命,咱们光腿一个怕什么。
现在趁着这个时机红利的空档期那还不是能推进多少是多少么。
坂木伸司心情沉重,一个郡城便使他损失超过两万,还阵亡了自己最看重的一个儿子,如此难啃。
也不能说坂木伸司废物,能成为三十万大军的统帅哪怕是靠点关系又能不堪到哪里去?哪怕稍微差点都不可能压得住下面的骄兵悍将。
坂木伸司还在沉思,望着夕阳落下莫名的有些伤感,故乡的这个时节想必樱花盛开了吧。
“将军阁下,丹保武雄带到。”
于是坂木伸司诗人般的心境顿时被杀念笼罩。
丹保武雄,简直草包,草包中的草包。
好不容易攻克坚城这些杀红眼的士兵不需要发泄么,武士和老子的腰包不需要点东西撑一撑么,还有那么多活儿难道让本来就没有得到满足的士兵们去干?
坂木伸司脸黑的可以蘸墨写字,这么个小小的内城,四百出头的敌军,打了大半天才打下来,郑军从北门突围你三千多人拦不住?
拦不住就算了,好不容易攻克打开城门的时候看到的就几千个老头老太太,这些毛都快掉光的老家伙能干什么?
老百姓跑光了你好歹从北门打进来让老子少点损失,可是你竟然被几十个人杀退了,废物到这种地步要着干嘛?
丹保武雄疯狂的挣扎摇头,嘴里呜呜呜的吼着。
坂木伸司闭上眼挥了挥手,不想看,再看会忍不住亲手砍了他,那样侮辱了手中的这把刀。
这个威必须要立。
士兵把不甘心的丹保武雄拖了下去,很快便呈上来一颗首级。
“传示诸兵寨,以示效尤!”
这种仗再打几次南路大军就废了该怎么和小野早竹那个卑贱货比!
谷曲县外城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内城的靖军终于开始了疯狂的杀戮,数千老人就那么坐在那里,没有声音,也不反抗不走动,就坐在那里。
靖军士兵狰狞的挥下手中的长刀剁下热血的头颅,但是这种对死亡的认命或者说漠视更为合适。
这种对死亡的漠视很快让靖军士卒察觉到了异样进而感到了恐惧,战争带来的疯狂犹如极致的冰寒迅速的冷却下来。
他们见多了恐惧和求饶,人性在面对死亡时不择手段的丑陋才是他们心中的快感,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几千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伙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就那么看着走过来的异族士兵,看他们举起长刀,又看他们狠狠地挥下。
要命的是他们很多人还微笑,这慈祥的微笑此时确实那么的骇人。
这是魔鬼的微笑吧,鳄鱼的微笑。
越来越多的靖军士兵停下手里的肆意开始围了过来,内城墙上方密密麻麻一片挤满了人。
这种情况着实诡异,处理了丹保武雄的坂木伸司大将也觉察到了异样走了过来。
场中已经没有多少活着的郑人了。
一个靖军士兵将手中的长刀高高的举起,但是却在不断的颤抖。
终于他忍不住吼道:“你不怕死吗?不怕死吗?”
这辈子都没出过樟南郡的林老头又怎么可能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是他可以借着火光和血色看得清楚眼前这个年轻的刽子手脸上带着的恐惧。
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感受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漠视与长久以来的自卑让这个靖军士兵几乎要崩溃。
于是这个种了一辈子地侍弄的一辈子庄稼的林老头也笑了,还轻轻的笑出来声。
“啊~”
“混蛋!你该死!”
靖军士兵把手中的长刀猛地劈了下去,又是一颗冒着热血的头颅。
林老头的笑声仿佛充满了天地间。
疯狂的靖军士兵长刀指着前面的老太太吼道:“求饶啊!求我放你一命!”
又是一刀捅进了胸膛,带着温度的血溅了一脸。
场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中央发狂的靖军士兵和仅剩的几百个靖人。
“退下!”
坂木伸司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他不能允许如此损伤士气的事情出现。
那士兵如蒙大赦,踉踉跄跄的奔回了自己的部队。
坂木伸司朝后招了招手,几个靖军士兵立马压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过来。
“告诉他们跪者活。”
那书生听了惨惨一笑,咧着的嘴角还在不停的流血,身上数道伤口还少了一只手,此刻却依旧傲然道:“跪?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能从军报国已是无能,如今还要吾等跪?尔等蛮夷配么?”
“呸!狗贼!”
“混蛋!”旁边的靖军士兵大怒,立马抽出长刀劈了下去,一刀两半。
坂木伸司是听的懂郑话的,淡然的挥挥手道:“下一个。”
辛全被带了上来,激战中辛全被人一脚踹了下去直接晕了过去,后来被靖军发现,抓起来好一通折磨,此刻哪怕他爹娘来了都认不出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或者说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
“让他们跪下,给你个痛快。”
辛全费力的眯开眼睛,看清楚了眼前的敌人,嘴巴上下动了动:“做梦。”
通译把话翻译出来后坂木伸司又是一挥手:“全都带上来,我就不信郑人没有一个不怕死的,把他们的脑袋就垒在这里!”
这种事情靖军干起来很熟练,在国内诸侯之间的征战发生这种事很平常,甚至还会有靖人百姓去祭拜,有的人认为这样不仅可以平息灵魂还可以获得保佑。
“你怕死么?”
总算看到一个打着哆嗦的,坂木伸司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表情温和,旁边一众靖军则冷笑着看着。
被带上来的郑人只是一个货郎,腰上还挂着一个酒葫芦,那是他身上最宝贝的东西。
“我,我想活,不想死,不想死!”货郎哆嗦的话也说不利索。
但是坂木伸司却是很满意:“很好!”
说着一把将他拖了过来指着城下说道:“你来劝他们,让他们跪下,所有跪下的我大靖天兵都可以宽容的饶了他们还给他们吃喝怎么样?”
货郎哆嗦的看向城下,那里遍地的尸体,仅剩的几百个郑人都抬着头望着他,脸上说不出的平静。
“听到没有!”坂木伸司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声音里却充满了威胁。
“否则我一定让你死在他们前面!”
货郎惊恐的摇头,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嘴巴上还淌着鼻水。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老娘还在家等着我了,我不想死啊~”
“那就照我说的去做!快!”
蹩脚的郑话说的很难听,货郎低着头看着眼前揪着自己衣服的靖军将领,有看了看城下的几百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不想死,谁想死啊,睡不想活着!可是,可是”
“娘!孩儿不孝了!”
说完猛的挣脱了束缚疾跑两步啊啊叫着纵身一跃摔了下去。
声音戛然而止,掉下去的货郎被一柄断刀穿透了胸膛当时没了呼吸,永远闭不上的眼睛仿佛带着笑意。
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这算什么?胜利吗?
或许算吧!
可是风吹过来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身上,扬不起的军旗,褪去了猖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