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上歌姬伸展妖娆身姿,助兴佐酒,众人在觥筹交错间,指点江山文字,正所谓谈笑云霞心神旷,大明湖上凭阑干,一时间场面极其酣畅。
众人皆道,张籍这出明湖雨荷戏曲问世后,济南府除了有“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之盛名,也会有那“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之美誉,更会有那缠绵悱恻让人心肠百转的大明湖畔夏雨荷之故事。
如此大家兴致正好时,画舫在湖畔停靠,接下来是到观澜亭小憩。亭外不远的几处柳荫下,三三两两的士子正在临湖吟哦,好一派诗情画意。
下得船来,歌姬乐师皆躬身散去,众人在凉亭中默然而坐,远望那湖中浩渺烟波,享受这一刻难得的由闹入静之感。
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是一个喝醉了的潦倒书生指着那些树荫下纳凉吟诗的士子大声道:
“尔等一帮腐儒,只知在此空谈,满口道德文章,那吟诗作赋亦有何用处,能兴国乎,可安邦乎!醉生梦死却不知天下兴亡,不知旦夕祸难将至,可笑,可笑!”
那醉酒书生这几句话说的声音很大且很是激动,可想而知其面容上定然满是激愤之色。
张籍这边众人也听得很是真切,只见那醉酒书生口中虽是骂骂咧咧,但说出的话却甚是有条理。
“尔等只道眼前四方无事便是天下太平,可知去岁山陕大旱,今春两淮水患乎,尔等身为或为生员或为举子,至不济也是读过圣贤书的童生,不思实务报国,整日只知在此吟诗作对毫无进取,听歌观舞消磨意志,我真以汝等为耻!”
这醉酒书生不知在哪受了委屈,骂的极其难听,那些前来游玩的士子顿时不干了,由开始的群情激奋言语口角到后来的推推搡搡,那书生毕竟只是一人,不一会儿便被赶开了。
不过虽然醉酒书生被赶走,但是那些游湖士子也没了继续吟诗作对的兴致,不多时便摇头直呼扫兴的离开了。
观澜亭这边有张籍等众人的随从看守,看上去就是非富即贵的一伙人,故而没有人前来骚扰,但适才那醉酒书生的话好似也在说着他们一行人。
这时刘贡带着微醺的醉意极是不快道:“也不知那是哪里来的莽汉,只知道胡言论语,如今圣天子在位,哪有什么祸难将至!”
“刘兄所言甚是,这书生酒后狂言真是折煞了他那身澜衫!”
“不错,这莫不就是杞人忧天乎!”
“不过是一狂人,妄图以惊世之语博人耳目罢了。”
几位同年纷纷斥道,言下对那书生颇有不屑之意。也的确,无论今时与后世,都少不了那等危言耸听、哗众取丑之辈,须知那UC震惊部,微信震惊部每每有的夸张之语,也和哗众取丑引人注意的套路没什么两样。
若真是危言耸听哗众取丑那就好了,张籍心道。
经过刚才那醉酒书生和士子们的一番吵闹,张籍这时的酒意去了不少,和同年们不一样的是,张籍可是清楚的知道几十年后神州翻覆,乾坤颠倒,这大好河山将会尽付与建州鞑虏之手!
“诸位同年何必动气,且听我一言。”思考片刻后,张籍说道。
“维桢尽管说。”刘贡等人道。
张籍定了定心思,饮了杯中之茶后道:“刚才那书生说的虽是狂妄醉话,但其中居安思危之意我等还是要谨记的。须知老子中有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大明如今固然四海升平、八方无事,但南北时有边衅倭患发生,水旱天灾亦是频频有之,我在翰苑之中曾看过一份文书,提及白山黑水见有一族……又有那倭国不靖……”
张籍的话刚说完就听一同年出声道:
“诶,维桢怕是多虑了,那白山黑水不就是深山老林么,族人有多少,有何能与我天朝上邦作对,那倭国倒是要重视一番,东南倭患这才过去不久,不过远隔重洋,这撮尔小国也只是芥癣之患,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是啊,张籍听闻此言并不见怪,若非事到眼前,谁能想到那十几副甲胄起家的建奴能成席卷天下之势!谁又能想到那贫瘠的倭国竟敢以蛇吞象之心来犯大明藩属朝鲜!
“话虽如此,但依我看,吾辈读书人还是应当知那福祸相依之理,不妨居安思危一番。”张籍还是道。
刘贡和程尧等人见张籍如此说,也道:“不错,横渠先生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辈读书人当以此为铭时刻警醒自己,若能做到其中一二,也不负此生。玄宗时不听重臣之言方有安禄山胡儿旧事,芥癣之患也能成为肘腋之变,如此说来我等不当有半分懈怠。”
“刘兄所言甚是。”张籍见到还是有人支持自己观点,精神不由得一振又道,“诸位同年,吾辈身具功名,上承国恩,也当有报国之志,若是异日有为官一任之机缘还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啊!”
“这是自然!”
“维桢如今身在玉堂,已是先我等数步之远了。”
“吾等若有那为官一日,定然上报国恩下安黎庶。”
听着众人的豪言壮语,张籍并没有怀疑他们当下的真诚,人性本善,人人都有理想,这两样最初都是发自内心的,只不过在渐渐的成长过程中为周边环境所左右,大部分人放弃了初心,放弃了坚持罢了。
环顾四周情绪高昂的诸位同年,张籍心中忽然想到了后世班级中的干部构成、大学中的社团组织与那网络上的种种论坛圈子等,不由得出言道:“我有一议,不知当提不当提。”
“何事?维桢尽管提来。”
“不错,维桢直说即可。”
张籍点了点头道:“吾辈皆怀报国为民之愿,可谓是志同道合,况又为同年之谊,我想我等不如结个社如何?”
“结社?”
“不错,就是结社,昔前贤有社,或论义理,或评文章,或谈国事,或修身养性,有一人之力为短,众人之计曰长,我等结社可共论文章经义也可相互提携帮扶,如此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