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启程,一路上还可以见到被大雨冲垮的路面,似是在诉说着前几日的雨势之盛。道路被破坏,张籍一行人绕了远路,故而回到临清州时已是天色将暮。
众人于清渊书院下了马车,张籍的两大箱子书拜托车夫送到了三元书坊,车夫也想着沾沾头名秀才公的喜气,很是乐意帮忙。
王讲郎带着张籍等人进了清渊书院,先去后院南山居找山长希伊先生复命。
南山居内,希伊先生早些时候得知了院试赴考的众人将至,提前召集了书院中的教习,讲郎。
到了房中,王讲郎首先汇报这次院试的情况。
“山长,本次我清渊书院赴考童生二十人,取中七人,分别是头名案首张籍,第十七名方毕,第十九名陈正,第二十三名薛之和,第二十七名吕义方,第三十一名袁永,第四十名方泽仁。”随着王讲郎的汇报,张籍等人一一出列,王讲郎话一说完,众人齐齐向山长拱手行礼。
院试共计录取八十人,清渊书院就要占了近十分之一,可以说今次书院大获全胜,比往年的成绩都要好。
希伊先生虽然早些时候收到了王讲郎提前寄来的书信,了解了一些情况,但亲耳听到,亲眼见到这些学生站在自己的眼前,心中还是格外高兴,连声道:“好,好,好!”
接着王讲郎又讲了东昌府大雨,马颊河水患,士子守堤,张籍等人堵涌坑的事情,山长和讲郎们都是揪心不已,直到王讲郎说最后雨停,大堤保住了之后,众人才长舒一口气。水火无情,对于居住在大河流域的人来讲,都在心中对其有着本能上的敬畏。
又听得下游决堤,三城百姓流离失所,希伊先生慨然叹道:“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这句话出自屈原的《离骚》意思是:我长叹息地掩面流泪啊,我哀怜着百姓的生活多么艰苦。我只是崇尚美德而约束自己啊,可是早上向君上进谏而晚上就遭到贬黜……闻其声众人隐隐猜到希伊先生曾在朝堂上的不顺,许是触怒过曾经的首辅张居正,具体原因,希伊先生没有说过,也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护堤一事,王讲郎又提到了来自布政使司衙门的奖赏,听闻今次临清州学廪生两人,众人哈哈一笑,希伊先生却略有所思。
说完这些,希伊先生对诸生讲话诫勉,对过了院试的是劝诫继续努力不能骄傲自满,对未过院试的是勉励再接再厉不能丧气灰心。之后希伊先生又对这个临时的考前班做了重组,除袁永返回馆陶县学外,张籍等一共六名新晋生员加上原有的六名秀才,重组后班级合计十二人,教习讲郎十人,几乎成了一对一学习了,一时之间班内同窗们的学习热情高涨。
众人舟车劳顿一天皆是乏累不堪,故而希伊先生也并未多留,吩咐一众士子早早回去歇息。
……
月色朦胧,深不可测的天空中黑暗展开了墨色的天鹅绒,无数的星星散发着亮光,闪着磷色的光芒,在那块绒布上织成奇妙的图案。夏夜中的临清城很是热闹,河边消暑的人很多,但此刻清渊书院内院却是格外安静。
内院张籍的寝舍中,灯光以灭,只有淡淡月华通过窗户洒进来,张籍、方毕、陈正、袁永四人都躺在各自的床上。
“这次院试咱们寝舍四人取中,在同窗面前可是大大的长脸啊,可惜那日在东昌府没有簪花夸耀一番。”说话的是方毕,刚才回来后,书院的斋夫前来给几名过了院试的士子量了衣服尺寸,说是希伊先生给的奖励,每人一身生员澜衫,这让方毕很是兴奋,到现在都情绪高涨。
“等你中了三鼎甲,有你夸官游街的时候,那时候可是在京师,还保不齐有人榜下捉婿把你捉去呢。”陈正笑着打趣道。
“别,这个我就不敢想了,听说乡试前三甲也有这般风光之时,在加紧努力或可有一争……”月色中隐约可见方毕连连摆手。“倒是张兄,咱们几个等你考个三鼎甲回来啊。”
“乡试都没到,还隔着会试殿试,即便是进了殿试,要取三鼎甲,这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三分靠努力,七分天注定吧。”在张籍现阶段目标中,他只想着能通乡试,过会试取中进士即可,对三鼎甲并没有多大的期望。
整个大明聪明人多得是,未必没有过目不忘之人;有背景的人也多的是。
远的不提,就张籍在后世史书中读过的万历年间科举之事,对张居正张籍是佩服的,但是人非圣人皆有瑕疵。张居正次子张嗣修取中万历五年榜眼,长子张敬修取中万历八年进士,三子张懋修取中万历八年状元,时人有称齐三子张懋修为“关节状元”,更有“野鸟为鸾”的恶名。
据《明通鉴》记载,“上即位之二年甲戌,敬修会试不第,居正怒,因停是科考选五年。丁丑,嗣修遂以第二人及第,是年,复届会试,懋修、敬修皆中式。”
翻译过来就是说,万历二年,张居正的长子敬修参加会试落第,张居正很生气,下令这年的进士不做馆选,所谓馆选是不定期从进士中间选庶吉士进翰林院培训。庶吉士称为“储相”,那一届的进士就这样受了池鱼之殃,丧失了做“储相”的机会。到了三年后再次考试,他的次子嗣修高中榜眼。张居正这才作罢恢复馆选,再过三年到万历八年,六年前落第的敬修和三弟懋修一起参加会试,都成为进士,而且老三是状元。
在张居正去世后,他的第五个儿子张允修尚幼,有人作诗讥讽道:“状元榜眼尽归张,岂是文星照楚乡。若是相公身不死,五官必定探花郎。”在这样的竞争对手面前,你的文章算什么,你的才华算什么,就是诸葛复生,留候再世也中不了状元,给你个老二当就不错了。
这样的事情之后历任高官如申时行、张四维等人也做了很多,就看脸皮厚不厚了,厚点的整个三鼎甲这样的好名次,面皮薄的不显山不露水取个中游即可。
进士可中,但这三甲,难!
毕业后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近十年的张籍,对这样的事早见怪不怪,因为这一直到后世也不能避免,只不过随着媒体的发达而越来越收敛,愈来愈隐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