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有时候君士坦丁自己都快忘记了原因,虽然有时夜深人静,他盯着黑暗中自己的双手,隐隐闻到那双手上散发出的鲜血味道,也会不自觉地在内心如此发问。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死了。”君士坦丁很平静地说,“我独自一人离开家乡,在漂泊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人,我至今仍不清楚他的来历,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收留了我,并让我当他的学生。”
火堆里的火焰在夜色中跳动,将少年半边侧脸映照的忽明忽暗,一幕幕往事在火光中闪烁着,随着他平淡无奇的叙述一点点呈现。
“我的老师是一个很神秘也很强大的存在,在我眼中,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他不懂的知识。他教我习剑,教我伪装,教我各种国度的方言,教我识别各种炼金材料,教我认清形形色色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教我怎样杀人。”
“后来,他带我去了公会。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杀死法兰公国的一位中阶魔法师,我本以为对我来说,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于普通人而言,魔法师完全就是无法战胜的存在。更何况,那年我只有七岁,他一个咒语就能杀死我,所以,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完成的。”
“于是那天,我伪装成一位流浪的乞丐,跟着那位魔法师来到一个巷子里,向他讨要金币,然后趁他不留意的时候杀死了他,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的多。”
“事后想想,当时的我,手法还是过于生涩了些,一共用了三刀,不,我记得好像是足足五刀,才把他杀死,他临死的时候瞪着眼睛,拼死想要发出声音,我掐着他的喉咙,一边把刀子捅进他的肚子里,手不停得发抖。”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君士坦丁盯着篝火,火焰发出的光芒把回忆点亮,仿佛在时隔多年后,他又看到了那个站在巷口,拿着滴血的刀子,瑟瑟发抖的自己。
“任务完成之后,老师给了我一把剑,告诉我,我已经有资格使用它,这把剑的名字叫做‘晨曦’,第一次看到它的时侯,我完全被它吸引住了,我没有想到,剑这种冷冰冰的武器,居然也能如此美丽,如此鲜活。”
“再后来,我又执行了更多的任务,不计较酬劳,纯粹只是为了磨砺自己,细细数来,被我杀过的家伙里,有各个国家的普通人、贵族、法师、军官、奴隶贩子,也有类似于狼人和吸血鬼这一类的异端物种。”君士坦丁掰着指头说道。“我杀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习惯于杀人。”
随着任务点数的增加,晨星这个赏金猎人开始声名鹊起,在很多国度里,他的名字广为流传,成为死亡的同义词。
这些都是莫德雷德听说过的事迹,虽然故事的主人讲述的口吻很是淡然,但同为猎人的莫德雷德自然清楚,在这些令人惊叹的战绩的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凶险。
他越发觉得面前的少年很是可怕。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我杀死了多少猎物,也不想去记,曾经有一位猎人问我杀了多少人,我告诉他,你会记得你早上到底吃了几片面包吗?”
“你后悔过吗?”莫德雷德看着火光下少年的脸,问道。
“老师还有另外一位学生,他并不怎么认同我的做法,和我不一样,那个家伙是个很单纯、很天真的人,他坚持认为我选择的修行方式是错误的。”
“但我并不后悔,因为至少现在,我混得比那个家伙要好得多。”君士坦丁说道,然后沉默了很久。
刚才那些话,他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怀疑,如今的他,是否还配得上那个让父亲那个骄傲了一辈子,临死前仍念念不忘的姓氏,尽管艾略嘉德这个姓名在世人眼中,已经在那个血色飘零的夜晚后,与凛冬城一道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很小的时候我很爱听父亲给我讲骑士小说里的故事,并幻想成为那些小说里的主角,我告诉父亲,总有一天,我也可能会成为一个伟大的骑士。当时真是很幼稚啊!”君士坦丁漫不经心地从伸出手指在火堆上轻轻挥划,他的手指仿佛有某种奇妙的吸引力,火苗从篝火里跃出,盘旋在他的指尖。“过了这么多年,那些故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一个故事我记得很清晰,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某个地方有一条恶龙,每年要求村庄献祭一位处女,每年这个村庄都会有一个少年英雄去和恶龙搏斗,但无人生还,有一个英雄出发时,一个人悄悄尾随。看到龙穴里铺满了金银财宝,英雄用剑刺死了恶龙,然后坐在龙的尸身上,看着闪烁的珠宝,慢慢长出鳞片、尾巴和触角,最终变成了恶龙。”
“我的故事讲完了。”君士坦丁收回了手,起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莫德雷德仍坐在原地,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
一天后,车队来到了艾格斯行省的东边的一个名为泉水镇的小镇上,小镇面积不大,位于奥林匹亚平原的边缘地带,人口不过几千人,车队则驻扎在小镇中最大的旅馆附近。
君士坦丁注意到,在看到这个小镇的那一刻,狄安娜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笑容里满是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有些喜悦。
泉水镇的镇长是位名叫萨尔的中年人,在旅馆房间里见到狄安娜等人时,倒也没有过多惊讶,只是有些拘谨地鞠了一躬,然后便和四皇女一言一语地交谈起来,似乎和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国皇女非常熟悉。
“萨尔叔叔,克拉夫爷爷呢?他今天怎么没来?”狄安娜亲切地问候道。
“父亲身体不大好,年前就退休了,现在走路都要用拐杖。”萨尔说道,“他最近一直住在镇上的小教堂里,听说您来了,便让我来招呼您,最近镇上不大太平,有很多镇民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我最近一直在处理这件事,您打算在这留几天?”
“五天后就走,等我的骑士们修整完毕。”
又寒暄了几句后,萨尔便离开了,君士坦丁扭头,有些疑惑地问道:“皇女殿下,您和这位镇长很熟?”
“小的时候,我离开帝都前往拜恩斯,途中经过这个小镇,那时克拉夫爷爷是这里的镇长,他年轻时在法兰公国学习过魔法,学识非常渊博,我每年回帝都的时候都会来小镇里看望他老人家,没想到他今年退休了。”狄安娜神色很平淡,语气却有些怅然。
话语中隐含物是人非之感,君士坦丁很理解这种情绪,再想到狄安娜回到帝都将面临的种种凶险,不由让他对这位皇女目前的处境增添了几分同情。
同情归同情,不过君士坦丁一向是个现实的人,他还没有自大到想要去帮四皇女阁下排忧解难的地步,虽说这听起来是件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但经过这几天一系列事件,君士坦丁已经明白,狄安娜暗中的敌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除了自己的皇兄,帝国未来的继承人,那位拜伦皇子在明面上虎视眈眈,背后还有教会里一大帮心怀鬼胎的大人物们,所以,他对皇女这趟帝都之行并不大看好。
君士坦丁不知道的是,神圣帝国内部许多人在这件事的看法和他类似,在他们眼中,四皇女回到帝都,进入皇家魔法学院学习完全是韬光养晦的做法。
他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仔细阅读神学院藏书阁里,老占星师交给自己的那本魔法书,虽然里面都是些很基础的知识,但对于这方面知识比较欠缺的君士坦丁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书虽然很厚,但远没有藏书阁里的那些来的晦涩难懂,很快,君士坦丁就成功施展了数天以来自己学会的第一个法术:加速术。
这是个最初等的奥术,可以让受术者行动更灵活,之所以选择这个冷门的奥术类魔法,而不是诸如火球、冰箭一类为广大法师钟爱的元素系法术,是因为少年潜意识里还是将自己视为一名赏金猎人,对赏金猎人这个职业来说,速度或许不是最最重要的特质,但绝对是最重要的特质之一,一个能打能逃的猎人才是个好猎人,这个意识在少年脑海中一直根深蒂固。
施展这个法术并不复杂,君士坦丁按照书本上的要求,一字一句地颂着咒文,仔细感受着周身扩散的奥术波动。
等到法术完成后,君士坦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币,一共九枚,右手紧握着“晨曦”的剑柄,眯起眼睛,将九枚银币全部洒向空中,九枚滚圆的银币在空中旋转着,看得人眼花缭乱。
下一秒,水晶长剑猛地拔出,接着,一道亮丽的流光闪过,在一个眨眼不及的时间里贯穿了那九个银光闪闪的圆状物,最后稳稳地停下,剑身横在少年的胸前,纤细而美丽的剑脊上安静地躺着九枚银币,只不过在晨曦的晶化属性下,九枚银币已经变成了九个圆形的晶状物,当少年的指尖触及它们时,九枚银币立刻变成了一地的碎渣,虽然早有预料,但君士坦丁依然有些心疼。
不过相比这个让人惊喜的结果,九枚银币的损失就有些微不足道了,在学会这个法术之前,君士坦丁的极限一直停留在七枚银币上,一直没有突破,无论怎样训练,最多都只能同时接住七枚而已,而在加速术的作用下,却一次性多出了两枚。
虽然只是两枚,但这两枚背后反映出的挥剑速度差距,在一名强大的赏金猎人眼中,有时几乎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意犹未尽的君士坦丁于是再次翻开那本魔法书,又一口气学习了两个法术,奥术类的“符文护盾”和炼金类的“镜像术”。
前者可以提供一个防护魔法和物理伤害的防壁,是许多低阶奥术师首选的防御类法术,后者则可以制造一个和本体一模一样的分身,没有实体,却可以在战斗中迷惑对手,在早年的猎人生涯中,君士坦丁本人就不止一次面对这个法术,对它的作用可谓印象深刻。
看到一个如镜中一样逼真的“自己”浮现在空气中,久违的满足感袭上少年心头,他仿佛又体会到了站在那个人面前,骄傲地挥着剑,展示着自己数月以来训练成果时的喜悦。
恍惚间,尘封多年的往事一一涌进他的脑海中,幼时的他似乎也曾萌生过成为一名魔法师的念头…
听完这个理想,艾略嘉德大公便会用他那常年与冰雪和利剑为伴的手掌抚摸儿子的头,欣慰地笑笑,“儿子,你想成为怎样的法师呢?”
“父亲您手下的暴雪法师就很好啊,我看他们的魔力都很强,连雷加哥哥都不一定打得过呢。”君士坦丁艾略嘉德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孩子,你将来是要成为艾泽利亚的大公的人,说这句话,以后雷加看到你会很郁闷的,你还是先乖乖练好我教你的剑技吧。”大公调侃道,“再说,你母亲可对你有更高的期待呢。”
父子二人交谈的时候,那个白衣女子站在一旁,盯着高大的窗棱外飘过的雪花,却一言不发。
小君士坦丁好奇地瞪大双眼,说道:“妈妈也是很厉害的魔法师吗?”
大公向儿子冻得通红的手心吹了一口热气,点头说道:“很厉害,爸爸我打不过她。”
“那我以后要成为和妈妈一样厉害的魔法师。”小君士坦丁看向母亲的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崇拜。
然而,正处于兴奋中的君士坦丁没有察觉到,父亲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忧郁。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