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经常被人唤做“恩公”的萧靖来说,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了。
镜报这些年没少做修桥补路、扶危济困的事,所以他在很多地方都有“善人”的口碑,“恩公”这个词平均每个月都要在他面前出现三、四次。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萧靖连忙上前想扶起彭三,可彭三不肯受他的搀扶、坚决地磕完了几个响头,到最后额头上都现出了血痕。
“恩公一定不知道小人是谁,但河东的许多人都知道您的名号。”低眉顺目的彭三恭敬地道:“今日能够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彭某适才冲撞了您,虽属无心之失,但仍是罪大恶极恳请恩公发落,无论要杀要剐,小人绝无二话”
萧靖笑了笑,道:“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彭兄切莫如此。说来说去,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你的恩公。”
彭三满是感激地应道:“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您当年的举动活人无数,现在河东还有不少地方有您的生祠呢。恩公可还记得为灾民撰文的事”
萧靖道:“自然记得。”
彭三感慨地道:“大旱时,彭某也是个食不果腹的灾民。前前后后辗转了很多地方,可是到处都不把咱当人看,好几次差点饿死不说,还被人百般奚落欺侮后来有次小人眼看着就要饿昏过去了,却赶上有好心人给了一口吃的,那人还叫小人去他家中当仆役,这才算有了个安身之所。
事后,小人才知道原来是有人为我们灾民说了话,连我家主人都是受了感召才收留了几个苦人儿。没过多久,镜报便名扬天下,有同乡多番打听,好不容易才确定这位善人就是您所以小人才知道您便是我等的恩人。今日有幸相见,真的是了却了一番心愿。”
说罢,他拱手告了声罪、转身走到了盗匪的中间,似是在说着什么;不多时,那里便拜倒了一大片人,从这感恩戴德的表现中不难看出他们在几年前应该都是灾民,也算是受过萧靖的恩惠。
待彭三回到面前,萧靖若有所思地道:“萧某相信任何心存善念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灾民饿死那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在下不敢居功,彭兄不必再提了。另外,萧某还有事请教:彭兄刚才说已找到愿意收留你的人家,那为何现在又跑来落草,当了盗匪的首领”
“恩公发问,小人不敢有所隐瞒。”彭三的脸上写满了苦涩,垂首道:“小人在那里待了两年。本来一切都好,主人家对彭某也颇为赏识,可是有一天忽然有官差上门抓人,说老爷犯了案子,把一家老小全都带走了,连仆役也都锁拿了,说要过堂。
当时小人见势不妙就找地方藏了起来,不过始终没有离家太远,只为打听消息、等着主人回来。谁知才过了三日,就听闻他被判了通匪的罪名,而后又在牢中畏罪自尽不仅如此,牢里还莫名地走了水,他的家人也都被烧死了事后,家里所有的仆役也被流放了,全都不知所踪
天可怜见,老爷他虽不是什么远近闻名大善人,却也从不做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恶事,这样的人又怎会有胆量勾结盗匪小人知道事有蹊跷便孤身逃到了此处,后来又收拢了不少穷苦人,一来是逼不得已要找个营生,二来是要在暗中调查老爷破家的事,一旦查出什么幕后主使,便要想方设法为主人家报仇,了却这桩恨事。”
冲天的恨意让彭三的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萧靖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终于用力点了点头。
这人看起来粗鄙了些,但却是个重情义、讲义气的,或许可以一用
沉吟片刻后,萧靖叹道:“萧某知道各位的难处。你等都是普通百姓,只是流离失所中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啸聚山林,做些拦路劫道的勾当可是国法不容情,试问你们是不是抢夺了不少人的钱财、粮食又是否在动手时伤过他人的性命”
彭三闻言面色黯然,咬牙道:“恩公,彭某不想骗您,我等确实抢过一些粮食和财物,但小人已极力约束属下,尽量不伤人,还要给别人留下活路不过,两个月前有一队人曾激烈反抗,在那时的乱战中小人失手伤了一条人命,此事再如何也无法辩驳。一人做事一人当,您只管惩罚彭某便是,其他的兄弟还请您从轻发落,小人在此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说着,他又一次跪下磕起了头。
“分一些人把这些盗匪送去泉溪县,交给万大人。”萧靖摇头苦笑道:“到时告诉他,就说这些盗匪其实都是生计无着的可怜百姓,萧某恳请老父母手下留情。除非查明谁的手上有人命案子,否则小惩大戒就是,最好事后还能将他们安置在泉溪县,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如此萧某便承他的情相信他会给夏家几分薄面。”
彭三不禁喜极而泣。他的口中说着感激的话,但已有些语无伦次;萧靖一把将他拽起,拍拍他的肩膀道:“彭兄先别高兴,你的罪过不轻,萧某只能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实不相瞒,我有意调查河东的这摊烂账,所以需要本地人帮忙;不过,这差事很是凶险,不知你”
没等他说完,彭三就大声道:“小人这条命本就是恩公给的,只要您一句吩咐,无论刀山还是火海咱都要闯上一闯嘿,要是还能帮着您查出些黑幕、揪出些恶人,那就更是求之不得了,有些危险又算什么”
他这番表态很是激昂,心怀大慰的萧靖对护卫吩咐了几句,命人将他带了下去。
虽然夏家的护卫里有的是经验丰富的哨探,但其中的河东人不多;就算有,这些人也大都离乡多年、完全不熟悉故乡的风土,在如此错综复杂的环境中极易露出破绽。
有了彭三,这样的问题便迎刃而解